也不知道干等了多久,原本還蒼茫可見的夜幕愈發暗沉下去。那暴雨反倒越下越歡,隔著震耳欲聾的電閃雷鳴聲,時不時的在這漆黑的雨幕里畫出幾道驚心動魄的流光,直把天際也照的驟然一亮,愈發現出那密布翻涌的重重烏云。
顯然,這場暴雨一時半會的還下不完。
程宜寧又拿出手機看了下屏幕,沒想到都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多了,還沒有見著一輛過往的出租車,而她站著的公交站下面低洼段的積水卻開始逐漸高漲起來。
程宜寧眼看打車無望了,這才拿出雨傘撐起來,騰出一只手去推行李箱和上面的蛇皮袋,另外一只手拎著剩下的那個蛇皮袋加撐雨傘,咬咬牙就沖入了雨幕中。腳剛沾地,那積水立馬就深到了她的腳踝處,涼颼颼的在她的小腿上晃蕩著。
偶有狂風迎面,本來就沒怎么拿穩的雨傘愈發被吹得搖晃不止,程宜寧憋著一股氣快步疾走,好不容易走到院子里了,身后忽然亮起一道白光,她遲怔著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條件反射的往旁邊挪讓了下,未料到手上的雨傘被逆風一刮,那傘面呼啦一下就往外翻去,程宜寧一時不備驚嚇了下,右手的蛇皮袋砰的一下就摔落在地了。
她身后的車子隨即就開了進來,那地上的積水本來就已不淺,車子雖然開得穩當,經過她旁邊的時候還是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怎么提前回來了?”蘇正卓利索的停好車,也顧不得打傘,下車后早已疾步走到程宜寧的面前,說話間已經伸手接過了程宜寧手上所有累贅的東西,還有那袋掉落在地的蛇皮袋。
同樣的東西,拿在他手上倒是輕巧的像是塑料道具似的。
等到了客廳里,蘇正卓把手上拎的行李箱和兩大蛇皮袋都放下,方才淋了那么久,此時到屋里后,那兩個蛇皮袋便開始往外面滲水起來。
程宜寧看著地上厚實的地毯不一會便沾水濕透了,留下一大片暗沉的顏色,而且那塊區域還有繼續擴大的趨勢,她看不過去,便又把那蛇皮袋拎起來拿到廚房里去了。
剛才從院子里走到屋里,蘇正卓的西裝也是淋濕了大半,程宜寧從廚房里出來的時候,蘇正卓正好順手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
許是工作要求的緣故,他一年到頭大都是穿正裝,這大熱天的,似乎也從來不覺得熱。
那西裝被他脫掉后順手放到沙發上,程宜寧此時才留意到他身上的襯衫也濕了進去,緊緊的黏貼在他身上,隱隱露出僨張有力的肌肉。
蘇正卓本來就生的好看,五官雕琢似的俊朗養眼,一雙深瞳如墨,即便整個人是安靜的立在那里,不說話的時候也自有一股威嚴倜儻的意味。
所謂天生氣場。
程宜寧就是著了這副皮相的道。
“怎么不提前打電話給我去接你?”蘇正卓看著程宜寧渾身上下也是濕嗒嗒的,方才她去了趟廚房,那地毯上跟著她的足跡也淌了一地的水漬印。她大約也察覺到臉上接連淌下來的雨水,伸手抹了下臉上,卻渾然不覺沾水濡濕后隨意服貼在額上的劉海,顯得有幾分滑稽的狼狽。
“哦,你那會在忙,我就打的回來了。”程宜寧才察覺到自己的走神,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蘇正卓今天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至于哪里怪她也形容不出,反正比之平常少了一分難以接近的清冷,總歸是好事吧。程宜寧說話間已經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有些心虛的應道。
按道理來說,她其實也沒什么好心虛的。
可是往往蘇正卓的視線往她身上一擱,她便覺得渾身的細胞都跟著喧囂狂熱起來,最直接的下場就是大腦跟著短路,連句話都說不好,讓她時時刻刻都覺得自己在蘇正卓面前就是一原形畢露的犯蠢樣。
當然,用好友周小蕾的話說,她這就是一活脫脫的走火入魔了。
我那是一見鐘情二見傾心懂不懂?
三年前的程宜寧還可以用這個理由理直氣壯的搪塞周小蕾,不過到現在都已經結婚快三年的她卻不怎么提這茬了。
“正卓,我去支教的那個地方居然還有集市,我在集市上淘到好多很神奇的手工藝品,而且價格也都很便宜,我拿給你看下——”程宜寧回過神來絞盡腦汁才想到這么個話題,說完后立馬獻寶似的轉身去翻她自己的包,包里的東西又多且亂,她一著急拿出來,里面耳機線紙巾什么的一大堆都被帶了出來,她便又低頭專心的去把耳機線從那堆亂糟糟的東西里理出來,卻渾然不覺她自己發梢上的雨水又跟著滴下來,沒一會就把手上剛拿出來的紙巾也給打濕了。
“先去沖個熱水澡吧。”蘇正卓忽然出聲提醒道。外面依舊大雨滂沱,打在門窗上,發出撲簌撲簌的敲打聲,而蘇正卓的聲音在那片撲簌迷離聲中顯得有些不真實的恍然。
“哦。”意識到蘇正卓似乎對她口中的手工藝品毫無興趣,程宜寧應了一聲后,便也不再糾結手上那一堆亂糟糟的東西,起來往樓梯那邊走去。
程宜寧才走了幾步,她忽然又想起件重要的事情,便轉身興致高昂的說道,“正卓,我這次去支教的小學里遇到個很厲害的代課老師,學識淵博待人也很好。那邊學校經常發不出薪水,他們一家都過得很拮據,不過看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有次課后閑聊,他居然和我聊起了曼昆的經濟學原理還有弗里德曼的貨幣需求論什么的,只可惜我以前上課時沒好好聽,聊了幾句就聊不下去了。那個時候我就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這么厲害肯定會和他很聊得來的——”
程宜寧說到末了,眉眼里不知何時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那種從心底深處升漾上來的知足暖意,才一眼,就好似要融化掉所有的堅冰防備。
她的睫毛本來就長,尤其說完后這樣目不轉睛看著他的時候更顯濃密。加之站的位置有點側偏了,客廳里正中央水晶吊燈的光線也只照拂到她的半個側臉,程宜寧逆光那側的長睫毛在眼瞼下隱隱倒投出一方剪影,卻是愈發見出眼瞼下面青壓壓的黑眼圈了。
明顯是周途勞頓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然而,即便倦意襲身,她看著他的時候,眸光晶亮,滿心滿腦海滿世界的卻還是只他一人。
“你淋了雨容易著涼,快去洗吧。”蘇正卓說時微避了她的目光,低沉的嗓音甚至聽不出任何的情緒變化,身子坐直朝前微傾,一氣呵成的從矮幾上的煙盒里掏了支煙出來。
“恩。”雖然蘇正卓并沒有如她預期中的搭話詢問,不過只因多了他的這句擔憂,程宜寧立馬覺得心頭一熱,點頭后這才快速朝樓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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