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李進前時,他左手握著話筒,右手在腦勺后面搔來搔去,完全沒有了剛才在酒黍田間侃侃而談的流暢;半天才咧嘴一笑,說道: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大家伙兒都知道在學校時我最害怕的就是作文課了,別看平日嘻嘻哈哈的說著還行,可上不了大臺面的。我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我也做過介紹了,沒有什么再好說的了;至于感受嘛,……我是光著屁股進城的農村娃,這么多年一路走來,我是真正的體會到了三個字:不容易,那是真的不容易啊!”
張天遠在發前先把眼睛低下去盯住自己的腳尖,——倒并不是因為局促緊張,而是他知道,只要一抬起眼睛,就會和“小辣椒”那火辣辣的幽怨多情的目光相遇。他清了清嗓子,低聲說道:
“我的情況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高中畢業后沒考上大學,回到家里務農,種過地,販過雞,賣過菜,也偶爾給人打點短工;苦也吃過難也經過,賺的時候少賠的時候多,后來多少攢了些錢,正趕上南下打工大潮風起云涌,農村土地撂荒嚴重,于是就成立了農業公司,搞起了土地流轉。要說感受嘛,和李進前一樣,也是三個字:不容易!……”
“李進前、張天遠你們兩個太謙虛太低調了!”同學們亂紛紛的叫嚷道。
趙夏蓮是最后一個接過話筒的。面對這些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面對這些曾經親密無間的朋友,她的嗓音有些發顫,她的喉頭有些發堵。她詳細的回憶了當初曾經和同學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豪邁情懷,又簡單的述說了這么多年來在基層工作的種種不易和復雜經歷,當然隱去了夫妻感情破裂分道揚鑣的痛苦往事。結尾的時候,她這樣說道:
“各位同學,各位摯友,剛才在路上就有人問過我:聽說為了做好土地‘三權分置’工作你經受了不少磨煉,甚至蒙受了不少委屈;針對這一問題,我只做了簡單回答。現在我想說的是,雖然我曾遭遇挫折,歷經磨難,但我的好處是并不就此掉頭走開,更不灰心喪氣;我的好處是屢敗屢戰,愈挫愈勇;我的好處是只要認準目標,就堅韌不拔的干下去,義無返顧的走下去,哪怕中途倒下,也絕不輕放棄。因為我堅信明天總比今天更美好!因為我更堅信終有一天我會實現自己的理想,超越自己的目標!……”
“好——”同學們齊聲歡呼叫道。
“關于土地‘三權分置’,關于一二三產融合,可能有些同學還不很明白,而這又決不是三兩語就能講得清楚的問題,有興趣的同學回去后可以翻看相關的文件書籍,并歡迎有時間再來考察調研。我在這里要說的是,土地‘三權分置’、一二三產融合,是當前鄉村振興的必由之路,是黨中央結合農村實際做出的英明決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就會看到它們帶給農村翻天覆地的變化,帶給農業蓬勃旺盛的發展,帶給農民實實在在的好處……”趙夏蓮侃侃道。
同學們再次齊聲歡呼:“趙夏蓮我們支持你!”
聽著仲景坡上下震響的熱烈的掌聲,趙夏蓮忽然變得淚光閃閃了;原本就此打住的她頓了一下,再次侃侃而的說道:
“各位同學,各位摯友,我們腳下的仲景村,便是‘醫圣’張仲景的衣冠冢。將近兩千年前,一代名醫張仲景就在這里出生,在這里成長,他的衣冠又在這里安臥長眠。少年時代的張仲景便苦讀醫書醫籍,并立下了‘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遠大志向;成年后,張仲景又游歷四方,施展神醫妙手,為無以其數的病人解除了痛苦。……還有,據禾襄市志記載,我們剛才路過的酒黍種植基地,曾經是一代良相包拯的縣治衙門。大家都知道,包拯一生光明磊落疾惡如仇,敢于伸張正義除暴安良,深受老百姓的愛戴。……大家應該記得,高三時候語文老師曾經教過我們這樣一句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知道在當前這個物欲橫流泥沙俱下的時代,再說這樣的話就會被人嘲笑,就會被人視為傻子;我也知道可能會有人說你是共產黨員,又在黨委政府部門工作,故意在這里唱高調說大話;但我更知道,我們在座的六十余位同學朋友中,有二十二位從政,有二十四位執教,各自擔負著莊嚴而又神圣的職責。因此在這里,我愿以這句格,以張仲景和包拯的故事與大家共勉!……”
沉默,許久的沉默。
忽然,仲景坡上下爆發起了震耳欲聾的經久不息的掌聲。
在仲景村的歷史上,這是一場空前絕后的別開生面的午間會餐:六十位同學從“天鳳”賓館門前一直延續到了蓬勃生長的酒黍地頭,黑壓壓的坐了一大片,而盛放酒菜的杯盤碗碟也就擺放在面前的草間地上;菜肴雖然簡約,但卻并不簡單,都是產自鄉間的原汁原味的青菜、瓜果與豆椒之類,自然也沒有落下“天鳳賓館”新近推出的“土鍋柴雞”和“傻瓜笨蛋”,一樣一樣由若鳳、碧桃和若桐、小王、小牛指揮賓館的服務人員源源不斷的用托盤送來;酒則是“香雪”雕冰黃酒,自然由李進前親自從禾襄市區捎帶回來了。
這場午間會餐吸引得李大牛、二哈、猴跳三、麻葉嬸、麥葉奶甚至瞎子祖爺等近百名男女老幼村人紛紛前來圍觀。他們站在坡下遠處,津津有味的不厭其煩的逐一指點品評六十余位學友的相貌衣著,唧唧喳喳的肆無忌憚的發表意見大說大笑。可惜在喧嚷的人群中再也找不到最愛瞎湊熱鬧的老幺蛾的身影了:春天里,老幺蛾由于實在不堪忍受接連三日“呷呷呷呷”怪叫的折磨,最終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了李家墓地的構樹上。
開飯前,李進前站在“天鳳”賓館門前的石階上,手持話筒,高聲的說道:
“我們這次兩個班級的同學聚會,有幾位同學沒能回來,感到很是遺憾。不過我已經聯系上了正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深造的張青河,他半個月前去到了澳大利亞的悉尼度假,現在正和妻女一道坐在手機跟前,等著和我們大家伙兒見面呢!”
在一陣驚訝的熱烈的歡呼聲中,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led電腦屏幕,通過微信視頻聊天功能,果然看到張青河正與妻女一道靜靜的守侯在手機跟前;雖然遠隔重洋,但屏幕畫面極其清晰,就連張青河鬢邊的棵棵白發也看得清清楚楚。同學們立刻激動起來,一簇一簇的通過微信視頻聊天功能爭相和張青河打著招呼。李進前也和張青河互相問了好。led電腦屏幕里,張青河興奮的說道:
“進前,我雖不在國內,但我每天都要通過國際互聯網、微博、微信公眾號和報網客戶端搜看關于禾襄的新聞。我看到了許多關于你的報導,也看到了你們集團公司建立的網站,你現在可算是把酒黍事業做大做強啦。你打算什么時候讓‘香雪’黃酒沖出國門,走向世界呢?”
李進前興奮的咧著大嘴答道:“快啦,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