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前孤獨的行走在十月的城市街頭，一面走，一面任滿臉的淚水洶涌肆虐。夜已經很深了，但秋老虎依舊在拼命發泄著最后的一點威力，空氣濁悶燠熱，而且還夾雜著一絲黏黏膩膩的海魚腥味。街道兩旁的路燈桿下，偶爾有五七個男人頭碰頭的圍聚成一圈，鼻子眼睛一律在昏黃的路燈光下發著青白的顏色，久久的一不發，后來忽然便“轟”的一聲坐直身子，一面在口中罵罵咧咧，一面啪啪的拍打驅趕著惱人的蚊蟲，——原來正在玩紙牌中的“斗地主”游戲。但此刻的李進前誰也不看，誰也不想，只管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傷感之中。

晴兒走了！

晴兒最終離他而去了！

這些天來，李進前忙得白天黑夜腳不點地，——有時候甚至連上廁所方便的工夫都騰不出來。盡管仲景村種植基地的酒黍秧苗因遭風雹襲擊而折戟沉沙，全面絕收，但隨著張天遠趙夏蓮的傾囊相助及民政水利方面補貼資金、農行五千萬元臨時貸款的注入，更隨著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禾襄支行六億八千萬元貸款的順利到帳，就仿佛股股清泉注入干燥龜裂的沙漠，又仿佛陣陣涼風拂過郁悶灼熱的夏夜，“香雪”公司立刻便走出了奄奄一息的困境絕地，走上了瀟灑裕如的坦途大道：公司總部里，每天車輛川流不息，人潮涌進涌出；釀酒車間、灌裝車間、包裝車間機聲日夜震耳欲聾，工人干勁熱火朝天；與此同時，從新疆高價購進的第二批優質酒黍原料，也開始源源不斷的運進公司倉庫，預計至少可以供應到明年新黍上市時節；……

在此期間，自碧桃父親時代便開始經營的伏牛山洞藏黃酒也幫李進前出盡了風頭，——現在，“香雪”公司不但按期交付了商務部的全部訂貨，而且還因商務部的大力宣傳，吸引了中亞、西亞和東歐、西歐二十多個國家的黃酒經銷商紛至沓來，希望能夠簽約供貨。李進前根據目前公司的生產情況，酌情和六個國家的十二名經銷商簽訂了供貨合同，而對其余的經銷商在婉謝絕的同時，承諾待明年公司擴大規模、增加產量后一定優先簽約供貨；……

世上的事總是一順百順，就在李進前覺得諸事得心應手、仿佛如魚得水的時候，又有一條大好消息不期而至：國慶節過后的第六天，市政府突然宣布對湍北新區規劃稍作修改，即將原定的市政大樓改為一所公私合營、包括幼小初高各個級段在內的綜合性學校，而且三個月后便即投資動工；消息一經傳出，該處方圓兩公里內的地價立刻上升了十多個百分點，“香雪”公司購得的五百畝商用地自然水漲船高，價格初步估算可達七億多元。

這次李進前再不敢掉以輕心了，在和北京方面反復溝通、充分協商之后，最終以七億三千萬元的價格，將該處地塊快速出手轉讓給了省城的一家房產公司。

這場談判，過程可謂艱苦而又卓絕，李進前的開價為七億五千萬元，而對方卻只肯出價七億三千萬元；李進前帶著何宇力、呂向陽移駐禾襄賓館，和省城公司的代表談了兩天兩夜，但因開價出價之間差距太遠，最終也未能達成片紙協議。

其實這只是李進前汲取此前連續多次的泄密教訓而故意擺出的迷魂陣：他知道當今信息社會幾乎無密可保，何況競爭對手始終都在暗處虎視眈眈的盯著自己，逼迫自己無論做什么事情都不得不多出個心眼，因此不管省城公司的代表如何好協商，只將地價死死扳在七億五千萬元的數目上。在經過兩天兩夜的秘密談判后，李進前突于昨晚放出口風，說雙方將在今日下午四點簽訂土地出讓協議，而且出讓價格為七億五千萬元，——當然這口風僅限于他和何宇力呂向陽少數幾個人知道。

下午一點三刻，李進前帶著何宇力、呂向陽出其不意的出現在了省城公司的代表面前。李進前苦著臉聲明道：他現在受到了某種壓力，需要立刻將地塊出手，倘若對方肯在半個小時內簽訂協議并把簽約日期提前三天，他愿按照七億三千萬元的價格將地塊出讓。省城公司的代表聞大喜過望，雙方迅速趕至位于十六樓內小會議室，快刀斬亂麻的簽完了協議……

下午兩點一刻，李進前便心定氣閑的坐在了辦公室內，一面接連不斷的召見著二十多位公司主要管理人員，安排年終前的各項必辦事務，一面龍飛鳳舞的簽署著擠壓多日的公司文件紀要，同時耐心等著一個神秘電話的到來。

下午三點兩刻，李進前的手機鈴聲震響了，正是那個等待已久的神秘電話：“李總，‘宏發’的李震宇和黃克敬偷偷溜進了省城公司代表的房間……”

放下手機，李進前的臉上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李震宇，黃克敬，你們晚一步啦。從此以后‘香雪’就是一支放下包袱、輕裝上陣的精銳輕騎，不管你們怎樣坑陷打壓，也奈何不了她的半根發絲啦！……”

諸項事務處理完畢，時間已是晚上九時一刻。李進前雖覺渾身衣服早被汗水濕透，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多日未有的身體的輕松和心情的愉悅。他長長的伸一個懶腰，想，許久都沒和晴兒聯系了，現在該問問她最近過得怎么樣了，也該把所有的好消息都告訴她了。于是便漫步下樓，走到公司院內的草坪前，撥打了晴兒的手機；然而一連撥打幾遍，晴兒的手機卻始終處于關機狀態。李進前想了想，吩咐小牛回家，然后自己趁著夜色，獨自朝向“錦繡花園”小區步行走去。

進小區，過甬道，乘電梯，二十年前的幕幕情景再次發黃了的舊照一般浮現眼前，直令李進前百感交集，無語凝噎。他在防盜門的門沿上輕輕的扣了三扣，靜待許久，見晴兒并未象往常那樣飛跑過來開門，便摸出鑰匙，動手打開房門走了進去；房內黑燈瞎火，依舊不見晴兒的身影。李進前想，晴兒小孩家脾氣，或許自個出去逛街乘涼了，也就沒有在意，打開燈仰身躺在床上，又隨手扯過一份關于國內服裝潮流動向的時尚雜志，一面隨意翻看一面耐心守候。

然而一直等到夜半時分，還是不見晴兒的蹤影；撥打她的電話，仍舊處于關機狀態。李進前這才有些疑惑起來：許久未來探訪，晴兒別是和社會上那些流里流氣的不良青年混到一起了吧？便起身下床，在房間里來回翻看查找，結果在晴兒的梳妝臺上發現了一件拇指大小晶瑩剔透的藍色玉雕；玉雕下面，是一頁寫滿了留的稿紙。

現在，行走于空蕩蕩的被路燈光暈染作了昏黃色的城市街頭上，李進前插在左右褲袋內的雙手分別緊緊的握著稿紙玉雕；與此同時，晴兒那含情凝愁的眉目，那嬌艷如花的笑靨在他的眼前反復的閃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