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平將手機放在耳旁,語氣顯得親熱而又隨意:“士樂呀,你要真忙的話,那就別過來了。老話說得好:置席容易請客難,你老叔我今個算是體會到了。哎士樂,我也就是隨口那么一說,決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你別生氣,別生氣……”
放下手機,王安平站在院內,仰臉望著頭頂瓦藍澄凈的天空,表情凝重而又沉靜。一個半小時前,他、趙夏蓮和李進前、張天遠不期而遇在了村道間;盡管并不知道三人晤會的具體目的是什么,但他內心還是極愿參加他們中午聚筵的。張天遠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臨分手時說道:“安平叔,我和進前、夏蓮多年沒有碰面了,中午自然是我請客,大家好好的敘一敘舊。——要不你也過去吧?”
“對對對,你也過去,你也過去!”趙夏蓮接口說道。
王安平感覺到自尊心受到了極大刺傷,身為村主任,在仲景村這一畝三分地上,大小也算得上尊神,以前還沒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呢,便仰頭打了個哈哈說道:“我就不過去了。知道嗎,在咱鄉間有句俗語,叫能吃走走走,不吃你也去,——人家相約吃飯,你恰好趕上,如果人家說,走走走一塊吃飯,這表明很有誠意,你就只管跟著去吧;如果人家說,你也去你也去,這表明有些勉強,你就自覺的不要去了。哈哈,玩笑話玩笑話,其實我還另有他事哩!”說完轉頭就走。
回家路上,王安平越想越覺心理不平衡,便摸出手機,挨個撥了趙士樂、李有才幾個村委支委和村辦沙場場長錢興茂的電話,約他們中午來家喝酒;撥完電話,恰又碰見李大牛和錢二狗、猴跳三三人迎面走來,暗想:一個豬娃是喂,一群豬娃也是喂。既然請客,何不請得熱鬧氣派一些,何況還在指望著幾個人做事哩。遂做順水人情,一同邀了家來。不料酒菜上桌,除李有才到席、錢興茂正在趕來的路上外,幾個村委支委皆推辭有事,遲遲不見人影……
這個趙士樂,真是墻頭草兩面倒,既想投靠自己,又怕得罪趙夏蓮;還有其他幾個村委支委,明明答應了的,卻又遲遲不來,怕不也是因了趙夏蓮的緣故?眼下倒好,弄得現成一桌豐盛酒席,便宜了幾個無用家伙。罷,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那老鴰鳥雀還盡揀著旺枝飛哩,人情世故本是這樣,氣破肚皮又有何用?假若哪天你王安平接了仲景村的一把手,哼……這樣想著,王安平扭頭回進了堂屋。
堂屋內,酒香菜香飄溢,誘人垂涎欲滴;電視機里雖正播著以案說法的節目,聲音卻放得極低。李有才雙手擱放膝頭,半耷蒙眼皮,似在想著心事;李大牛、錢二狗、猴跳三幾個則端坐桌前,一面咕咚咕咚的咽著口水,一面焦急的等著王安平回屋開席。
王安平走了進屋,徑直倨坐上位,端起酒杯,換上一副輕松面孔:“剛才接個電話,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抱歉,抱歉。一杯水酒,大家喝起呀!”
李有才手端酒杯率先站立起身,做出響應道:“來,來,大家喝起!”
“感謝安平叔!”李大牛大聲叫道。
“感謝安平哥!”錢二狗小聲接道。
“你……”李大牛手端酒杯,頗為惱怒的瞪著錢二狗。
錢二狗沖著李大牛擠了擠眼,舉杯一飲而盡,然后齜著牙齒,嘴里發出“啊”聲;李大牛頓時口水瀑溢,顧不得發怒,和猴跳三急急舉杯而飲。
“坐下坐下!”王安平并未注意到錢二狗和李大牛間的齟齬,“吱”的將杯中酒一吸而盡,皺眉咂嘴片刻,方一伸脖頸“咕咚”咽進肚去;待眾人落座后,又把杯沿朝下在桌面上磕了兩磕,自然什么也沒磕出,“有才呀,你老叔我在酒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別的本事沒有,只練成一樣功夫:那就是喝酒點滴不剩!”
說到這里,王安平伸手端過李有才的酒杯,高舉鼻前:“有才,你再看看你,這杯底里的剩酒,簡直都能養魚了,——不是小金魚,是二斤半重的大草鯇呢。這可是你老叔我珍藏了幾十年的體己酒,比小磨油貴得多哩。得,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酒場如戰場,酒品見人品,下面我就倚老賣老,給大家立個規矩:凡再杯中剩酒者,撤去凳子,罰其蹲著吃喝!”
“好,誰再剩酒,罰站,罰站!”錢二狗、猴跳三齊聲響應道。李有才嘿嘿笑著,也點頭表示同意。李大牛口中含菜,嗚嚕著剛要說話,王安平一瞪眼珠,道:“咋,大牛,你不愿遵守規矩?”李大牛“咯”的打個酒嗝,連連點頭:“愿意,愿意,——只要有肉吃有酒喝,哪個王八蛋才不愿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