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寫了九千多字,先更再改錯別字和病句,給各位致歉。)
……
斷界城。
寧長久胸口插著一柄劍,塵封的權柄裹住了他。
白藏知道,光靠肉體的消亡,是殺不死寧長久的,她必須將歷史上每一個節點的他都殺死。
寧長久的意識里,四千年的光陰溯回了,他聽到了一記哭聲。他知道,自己出生了。
寧長久睜開眼望著這個世界,眼眸里不是靈智初開的混沌,而是生而知之的清醒。
這是將近四千年前的往事了。
一個眨眼之間,寧長久已經變成了少年。
他靜靜地坐在土墻壘出的院子外,看著田中插得整齊的秧苗,沉默不語。
一個老農扛著鋤子,挑著一筐草藥從遠處走回來。
“那些書我都已經看完了。”少年說。
老農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我沒什么好教你的了。”
自少年出生起,整個村莊的人都來教他讀書識字,亦或是一些較淺的吐納心法。
七歲那年,他讀完了地洞中所有的書,剩下的時間,他幾乎都在看著太陽發呆。
他三歲的時候就對村子里的人說,太陽里住著神女。
這般荒誕的論,竟沒有一個人反駁他。
少年問:“這些書就是世界的全部嗎?”
老農回答:“這不是世界,只是人們對于世界的解釋。”
少年思考著這句話,又問:“最近村子里來了一個外鄉人,我見過他,他說外面很亂,到處都是死人。”
老農點了點頭:“一直很亂。”
少年看著轉動的水車,看著潺潺的溪流,問:“為何我們這里這么平靜。”
老農似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真相。
少年看著老農,道:“那天夜里你們的說話我聽到了,他們說你是這里最具有智慧的人,是太上仙君。”
老農眉毛皺起,面色嚴肅,緩緩道:“你該學武了。”
少年不解:“學武?”
老農點頭道:“嗯,等你吐納練好,村東那大髯漢子會來教你些招式。”
“村東……”少年掠一沉吟:“盤古叔叔?”
他學習一切都學習得很快,盤古是他的第一位老師,教他的大都是一些大刀闊斧的姿勢,之后女媧,顓臾,各方天帝皆做了他的老師,他們聚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里,外面滔天的災難似也與此無關。
但少年還是注意到,有幾位叔叔,離開了村子,就再也沒有回來。
十四歲那年,他將所有人的神術、仙法、武功攻擊三千種,盡數融匯。
“武功我也學會完了。”
十四歲生日那天,少年合上書,認真說道。
正襟危坐的老先生深深地看著他,道:“那我們真的沒什么可教你的了。”
那天,所有教過他的老師都來了,盤古、伏羲、祝融、女媧、洛神……他們都是村子里著名的人物。
少年對著他們行了一禮。
他們紛紛側身避禮。
少年疑惑。
一向驕傲而嚴厲的女媧溫和地告訴他,一千年前,你說從此之后我們就是你,現在,我們還是你。
少年緘默良久,輕輕點頭。
他其實想起了許多事了。
十四歲識遍所有字,修遍三千大道,這是人類不可能完成之事。但即使如此,他依舊不是這個村子里最天才的人。
他知道,村東有一個小姑娘,與他同一天出生,自己十四歲才學完的東西,那位小姑娘比他早兩年就學完了。
很久之后,少年覺醒了記憶,才真正洞悉了緣由——他將許多權柄留給了羲和,此刻的自己,算不得完整。
她和小姑娘定了娃娃親。
他們并未遵循納彩問名的禮節,少年很小的時候她的名字:姮娥。
姮娥是個冷冷清清的姑娘。
她喜歡看月亮。
她看月亮的時候會想家。
少年第一次見到她,就是這樣的場景。
小姑娘纖細的身子埋在細竹編的椅子里,她裹著一條薄薄的棉布,在矮矮的土墻邊看著月亮。
少年到來的時候,她看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緣故,少女的臉很是蒼白,纖細的黑發垂在臉頰之側,大大的眼眸閃著光,她微微松開了抱著膝蓋的手,月光照她滿懷冰雪。
“怎么這么晚才來,我等你兩年了。”姮娥的話語如她的人一樣,清清冷冷,像是穿過村莊的小溪。
少年歉意地低下頭,道:“以后不會再讓你久等了。”
姮娥清清靈靈地笑了笑,她的牙齒還很稚嫩,語調卻是難的穩重,“三千大道參悟如何?”
少年答道:“都記住了。”
姮娥從竹椅間立起了身子,她穿著素色的衣裙,編著長長的鞭子,身子尤顯嬌小。
“既然記住了,那就可以走了。”姮娥看著他,平靜說道。
少年微笑著問:“不是還要成親么?”
姮娥靜靜地看著他。
寧長久微笑著低頭,行禮道:“弟子寧長久拜見師尊。”
他說完了這句話,周圍的一切畫面都淡去了,他們置身在一片如水的銀輝里,只剩他們兩人。
姮娥也不再是那個衣裙素樸的小姑娘,而是青絲白裳的少女。
更準確地說,是葉嬋宮。
“先前看到的,是我們過去的故事嗎?”寧長久問。
“也許是吧。”葉嬋宮說:“但我只是想借白藏的‘塵封’,讓你溫習一遍三千卷大道,僅此而已。”
寧長久道:“師尊不必給我解釋的。”
葉嬋宮淡淡道:“休要放肆。”
寧長久并沒有因為前世夫妻的緣故而不敬重她,他收斂了笑意,跟在師尊身邊。
寧長久問:“現在是在師尊的夢境里嗎?”
“嗯。”葉嬋宮說:“白藏去了無頭神國,這道塵封就壓不住我了。”
寧長久好奇道:“師尊先前是故意示敵以弱?”
葉嬋宮的話語帶著倦意,“如今的我,本就很弱。”
若她尚在巔峰,白藏怎敢出現在她面前?
寧長久問:“大道三千卷我已讀完,何時夢醒?”
葉嬋宮道:“時機還未到來。”
寧長久沒有追問。
葉嬋宮停下腳步,回身看他,聲音輕柔:“聽說你很擅長鍛劍?”
“……”寧長久注視著葉嬋宮的眼睛,遲疑片刻后,他才確認自己想歪了。寧長久堅定點頭:“還算擅長。”
葉嬋宮嗯了一聲,繼續道:“那接下來的時間,你來鍛一把劍,或者說……箭。”
“箭?”寧長久看著體型較小,發號施令的少女,一時間還是難以適應。
葉嬋宮輕柔點頭,她將手探入袖中,取出了月枝,遞給了寧長久,道:“嗯,箭。這是你的神話故事,你要守護它。”
寧長久似懂非懂地接過了月枝。
葉嬋宮似真的累了,她的身影化作了輕煙,消散在了夢境里。
夢境中,寧長久盤膝而坐,喚出金烏,一邊憑著感覺錘鍛這截月枝,一邊安靜地等待師尊口中說的那個“時機”。
……
……
無頭神國的中央,白藏已經來到了最后的神殿前。
一路暢通無阻。
司命飄浮在她的身后,緊咬著牙,神袍下,鮮血持續不斷地涌出著,她的冰眸漸漸褪去顏色,變得黑白分明,黑得凝重,白得無力。
“伸手。”白藏繼續發號施令。
司命竭力抵抗著,卻無法阻止手臂的舉起。
白藏抓著她傷痕累累的手,按在了神殿的大門上,鮮血從門上淌落了下去,司命纖細的手指受到法則反噬,又添了許多裂痕。
片刻后,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下,更加蒼白。
白藏的身前,大門緩緩打開。
白銀瞳孔警覺地看著前方,古妖真身舒展開來,走入了這座神國的最中央。
司命被迫跟上,她虛弱地喘息著,目光已有些渙散。
在古靈宗的時候,陸嫁嫁不痛不癢地懲罰她一下,她就會連連求饒了,但此刻,她渾身是傷,亦始終咬著牙,一句話多余的話也沒有說。
在真正的敵人面前,她始終秉持著自己的尊嚴與驕傲。
白藏帶著司命進入了門中。
白藏聽著司命難抑的痛哼聲,道:
“這些傷痕是你付出的代價,因為我讓你在死去之前看到了真相。”
司命盯著她,紅唇顫抖,瞳孔中是刻骨的恨意。
白藏對于她的目光不以為然,繼續帶著她向著大殿深處走去。
她們見到了無頭神的尸骨。
這具尸骨屹立在神殿的中央,只以許多月光白紗做了遮掩,進殿之后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白藏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秘密就藏在白紗之后,她只要揭開白紗,就能作為第一個知曉秘密的人,這讓她也生出了一絲緊張與期待。
白藏伸出了手,低沉的虎嘯在殿中響起,狂風如爪,貫空落下,月光的白紗在充沛的巨力下劇烈地晃動著,被撕開了無數的口子。
白藏低喝一聲,眼眸中溢出的溫度足以熔化任何金屬。
轉眼之間,月紗被撕扯了干凈,無頭神巍然的神骨攔在了面前。
司命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上去。
她見到了這座鋼鐵般的骨頭。
神骨何其巨大,她的身軀或許只有神明手指般大小
她無法描述這座骨頭像什么,它在視野中白森森地擴張開來,像是遮天蔽日的樹林,也像是一把撐開的,有
十萬節骨節的傘。
死去的是自己十一位同類之一,白藏用了短暫的時間緬懷了一下。
接下來,她需要真正確認對方的身份,以及搜刮殘軀中的力量了。
白藏的身影很快落到了無頭神的斷骨處,她伸出手,按在了骨頭上,閉上了眼。
她咦了一聲。
這具神骨明顯地抗拒并排斥著她。
白藏望向了司命,伸手一抓,司命頃刻來到了她的身邊,白藏抓住了司命的手,按在了無頭神的斷骨處。
與白藏一樣,這座神骨也抗拒著司命。
“怎么回事,它連頭都沒有了,早該是無主之物,為何還能反抗?”
白藏心中不解,這抹不解催生出了暴怒。
暴怒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
白藏盯著司命的眼睛,確認她不可能效忠自己之后,舉起了手,銀屑剎那聚集。
“無人可以被判神國,我幫你盡忠,這樣你也算是守節。”
白銀的刀刃銳不可當,它筆直落下,朝著司命的脖頸斬去。
司命瞳孔驟縮,但她沒有眨眼,而是緊緊盯著白藏。她在心中輕念了寧長久的名字,靜待刀刃劈下。
接著,司命感覺自己墜落了下去。
她以為是自己的人頭落地了。
但她目光搜尋了一下,沒有看到斷頸與殘軀。她的頭顱還在身軀上,她只是簡單地從無頭神的神骨上跌落了下去。
而她先前所立的位置,白藏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這個剎那是寂靜的,下一刻,轟鳴聲帶著銳意響了起來,月光似的長河從眼前貫穿了過去。
很多聲音是同時響起的。
神殿大門閉合之聲,神骨斷裂之聲,身軀與大殿的撞擊聲,月光長河奔流的聲響……
司命即將墜落在地之際,一縷月光托住了她的秀背。
這種感覺很輕柔,像是女子的手,將她身上所有的創傷都撫平了。
巨響聲漸漸平歇。
司命側過頭,望向了滾滾煙塵的方向。
濃煙是在大門口騰起的。
一道白影瞬間撕破濃煙,沖了出來。
正是白藏。
先前,她正打算殺死司命的時候,一道月河飛劍般刺來,抵著她撞到了神殿上。
“是誰藏在那里?”
白藏厲喝一聲,身軀驟然騰起,虎鞭甩動如電,眨眼之間,她再次來到了神骨之上。
白藏這才發現,神殿的盡頭,同樣飄浮著月光的帷幔,帷幔之后,立著一個婆娑的女子身影。她就是斬出這道月河的人。
女子座回了神座上,目光透過帷幔,看著白藏,道:“我從未隱藏,是你有眼無珠,進殿之后未曾注意我。”
白藏并未受什么傷,神主的真身不懼一切。
她盯著那道曼妙的影,冷漠的聲音充斥著怒火,“你究竟是誰?所圖什么?”
司命卻一下子認出了那個聲音。
師尊……
她知道是師尊殺死了無頭神,卻沒想到,她竟一直在無頭神的神殿里。
她是……在等白藏到來么?!
帷幔之后,女子的聲音靜坐著,她的話語純凈,不摻任何情緒:
“認不出我么?”
她似在輕笑,繼續道:
“你可以叫我姮娥仙君。”
“可以叫我葉嬋宮。”
“可以叫我不可觀觀主。”
“也可以叫我常曦……”
常曦!
白藏心頭一震,她今日才知道,常曦與姮娥,竟是同一人!
但這些都不如葉嬋宮的下一句話來得令人驚駭。
葉嬋宮撫摸著右手邊的山海滄流秘經,緩緩開口:
“但是此地此刻,你或許更應該稱呼我為,鹓扶天君。”
……
殿中似有平地起,司命心頭一震,認為籠罩在道心上的迷霧被揭開了。
白藏先前其實也認出了這具尸骨,但她的側重點在于尸骸殘余的力量上,并未多思。
時隔七百年,葉嬋宮終于喝破了這具無頭神的身份。
鹓扶。
她殺死了鹓扶,奪走了它的神卷,坐上了它的神座。
早該想到的……白藏恍然。
三千五百年前的最后一戰里,姮娥與羿就是一起被鹓扶殺死的,雖然不知為何,傳出現了偏差,姮娥逃出了生天……既然她逃走了,那若有朝一日歸來,當然要找鹓扶復仇。
于是鹓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