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匹馬能不能踏風直上云霄,載著他與那月色相逢。
……
……
陸嫁嫁也不知道自己深淵外枯坐了多少日了。
這片深淵像是一個凹陷的平面,永不停歇地跌追著,無論她跳下去多少次,都會被無可抵抗的力量送回原點。
深淵外的茅草屋子在歷經風吹雨打后有些破損,草屋門口的木人上刻錄著時間,一天一畫,如今已是一百五十余道刻痕了。
轉眼之間已是五個多月。
蓮田鎮的荷花早已凋謝,深淵之中也再沒有動靜傳來,死寂得令人絕望。
她依舊白衣如雪,墨發如瀑,仙氣出塵,只是秀美的臉頰顯得有些清瘦,因為先天劍體的緣故,她的肌膚卻不受風雨歲月的影響,依舊瑩潤如玉,宛若諭劍天宗冷冽的雪。
日與夜在劍裳上交替著影子。
陸嫁嫁劍體初成破入紫庭之后,境界的攀升超過了諭劍天宗歷史上任何的天才,只是她再也沒有笑過,偶爾也只是對著深淵將那心魔劫中的曲子哼成曲調。
歲月如流,平生何己……
也不知道淵下之人能否聽到,然后被自己喚醒。
而諭劍天宗的長輩與晚輩也偶爾會送來一些換洗的干凈衣裳,寧小齡在修煉之余也會陪著師父一起來看著深淵,只是她境界太低,無法在南荒待太久,每次陪伴陸嫁嫁半個時辰便要離開。
寧小齡依舊住在內峰里,每日隨著其他弟子們練劍,回到房中之后便與韓小素討論一些有關于鬼魂的來龍去脈和法術。
有時她也會去書閣看書,書閣中那位老人早已死去,如今看守書閣的是雅竹師叔,她看書的時候,樂柔有時也會捧著本書坐到她的身邊,與她輕輕閑聊,寧小齡偶爾會笑笑,更多的時候則是心不在焉的發呆。
如今峰中與她關系最好的,便是樂柔了,樂柔希望自己可以幫她早些走出陰影,只是寧小齡雖然看似平靜,但偶爾一些小動作卻依舊會暴露出她的想法,譬如她們走在一起時,寧小齡會忽然扯她的袖子。
這是她過去與師兄經常做的動作。
這樣的日子于某一日出現了一些波瀾。
那是初秋的一個午后,荊陽夏馭劍來到深淵邊,給陸嫁嫁送去了一封信。
“這是什么?”陸嫁嫁很少開口,聲音有些干澀。
荊陽夏解釋道:“三百多年前,祖師曾與一位中州大宗的高人交好,險些結拜了兄弟,這幾百年,兩宗相隔山海,極少有書信交流,但此次九嬰現世還是驚動了不少人,那大宗的宗主聽聞了諭劍天宗發生的事情,念及祖師情誼,給宗門送來了不少丹藥和兵器,還承諾了三個弟子的名額,可以讓弟子去往他們那修行,待到道法大成之后再回來光耀宗門。“
荊陽夏嘆息道:“你也知道,如今我們宗門哪怕修修補補數個月,依舊氣運凋敝,靈力稀薄,如今實非修道之良土了。我們宗中也有不少弟子,無論放到天下何處,都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也不好太耽誤了他們。”
陸嫁嫁安靜地聽著,帶荊陽夏說完之后才輕輕開口:“是古靈宗么?”
古靈宗是中州赫赫有名的宗門,他們擁有一套獨特的秘法,可以將先天靈修至極致,那宗門所落之處,據說還是當初冥君隕落之地
,更有傳說,那山門之內,還豢養著數頭強大的吞靈者。
荊陽夏點了點頭。
陸嫁嫁平靜道:“一切都由荊峰主定奪便是。”
荊陽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我們商討了三個名額,其中一個原本我們是不愿選的,但我們討論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來問問你的意思。”
“是誰?”陸嫁嫁問道。
荊陽夏說道:“寧小齡。”
陸嫁嫁視線微垂,沒有說話。
秋風瑟瑟,白裳翻飛,她抿了抿干澀的唇,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說道:“我與她說吧。”
荊陽夏點頭離去。
陸嫁嫁轉身,面對著光,微微閉了些眼,她的背影在明亮的光里勾勒著,明明那么地美,卻更落寞了幾分。
她看著深淵,輕聲問道:“你師妹也要走了,你怎么還不回來呢?”
……
……
趙國王城。
趙襄兒立在王殿的金階上,她穿著一襲描金的黑色龍袍,秀項筆挺,背骨秀美,玉帶收束著腰肢,盈盈一握,垂落的青絲也覆至了翹挺之處,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晃著,她的頭上帶著繁復的黃金鳳凰飾品,奢美而尊貴,而她絕美的臉頰上卻不帶情緒,好似神子蒞臨人間。
大殿的頂很高,藻井華美,斗拱勁健,珠簾高高垂下,障扇交錯身后,一站站宮燈呈于兩側,如水中的浮舟。
文武百官正跪在殿前,一一陳述著如今趙國發生的大小事宜,其中有民生,有災情,更多的則是邊境上與瑨國的戰爭。
“今日西北旱災,好不容易熬過了盛夏,雨卻也遲遲不降,田間作物枯死了大半,今年恐怕要顆粒無收了……”
“南方卻是洪澇,東南處的沙水已經決堤,淹了不少的村子,那里的官員已經請命皇城出手援助了。”
“這是這個月的軍費用度和戰報……”
“……”
趙襄兒平靜地聽著,時不時開口,語平緩而清澈,全然不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哪怕偶有異議,她爭論之時也未以勢壓人,語溫和,儼然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明君。
而趙襄兒的這番轉變趙國的人也常有議論。
諭劍天宗所發生的事,在相隔了將近半年之后,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他們都知道,當日皇城里,與殿下有過婚約糾紛,也曾比肩作戰,于殿下婚宴之時坐于高位的少年,大概可能已經死了。
他們對于那位少年也有深刻的印象,而臨河城的事情雖然被殿下嚴正警告不可妄議,但私底下也是有嘴舌的,許多人都說他們在臨河城不見天日的一個月里,應是真正互生了情愫,甚至……還抱在一起。
而那少年死后,殿下整整一個月沒有上朝,其心也是昭然若揭了。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殿下心里竟真將他看得那么重。
時光如水,如今趙襄兒清美的臉上已看不出什么悲傷,只是其后的冷漠亦或溫婉,都帶著拒人千里,不食煙塵的韻味。
而那場萬眾期待的三年之約,似乎也絕不可能實現了。
許多個夜里,趙襄兒也會想起皇城和臨河城的日子,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多長,卻總給她一種一見如故之感,仿佛緣分在很早以前就已定下了。
去年深秋之時,趙國大亂,乾玉宮踏碎,娘親死在了大火里。
當時趙襄兒的憤怒是遠遠大過于悲傷的,因為她知道,娘親這樣的人物絕不可能死,這所有的一切,或許就是她安排給自己的考驗。
寧長久死的時候,她同樣不愿意相信,那南荒的深淵再如何兇險,也總有一線生機。
他那樣的人,又怎么會死?
只是日子一天一月地過去,那襲白衣好似綁著石頭沉入了大海,再沒有任何音訊。
這同樣讓她生氣,生氣于寧長久的“而無信”。
而她也不可能永遠沉浸于自己的情緒里,趙國所有的子民都還在等著她的決斷。
瑨國與榮國皆是國力強盛的大國,哪怕如今趙國也已今非昔比,但處理起戰爭來,依舊很麻煩。
“傳說,瑨國的國君又得了神啟。”
皇殿上,有一臣子走出,說起了最近瑨國發生的一樁大事。
趙襄兒靜靜地等著后話。
那臣子攤開了手中的折子,說道:“傳說瑨國國都中的神木開花了,那神木據傳兩百年一開花,每次花樹絢爛之時,都預示著有明君即位,是國之繁盛之兆,此事在瑨國已是沸沸揚揚,消息真實與否臣等暫時也不敢斷,只是民間都說,瑨國要出雄主了……”
趙襄兒聽著,淡淡地問道:“什么樣的神樹?”
那臣子想了一會兒,答道:“傳說多種多樣,但其中流傳最廣的,還是一株櫻花鐵樹,比皇殿更高的櫻樹,那樹平日里便猶如死去一般,枝干堅硬如鐵,而花開之際則是滿樹櫻瓣,連一截樹枝都看不到的。”
趙襄兒秀眉微蹙,道:“莫非是常櫻?”
九羽傳承的記憶里,想要真正塑成世間獨一的紫府,需要白靈骨,幻雪蓮以及常櫻之葉,前兩者自己也已得到,而常櫻這種樹木書中并無任何記載,她也不知該去哪里尋覓,而如今,這疑似常櫻的鐵樹開花于人間,偏偏又是在瑨國……
那臣子聽著殿下的問話,老老實實地搖頭,答說不知。
趙襄兒沒有再問,她心中已有決意。
這幾個月里,她的心中隱隱燃燒著一團火,那團火憋在心里,輾轉不得出,而她也有些厭倦了戰線極長的戰爭,她時常想著,有沒有辦法可以結束這一切……
趙襄兒忽然問道:“殺一人以利天下,可以嗎?”
大多數臣子不明所以,這一問題在歷史上便有爭論,但如今殿下發問,想必更有深意,他們沉吟著想要各抒己見,卻聽趙襄兒幽幽開口:“我覺得可以。”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語。
他們同樣不知道,兩個月后的深秋,某一日的清晨,這位風華絕代的妙齡少女,將會著勁裝,負傘劍,孤身乘雀去。
女帝趙襄兒,黑衣單劍刺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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