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黎會意,手放了上去。
金屬臺鳴出一聲劍音,那劍音不算響亮,但也還清脆,證明了邵小黎劍道成就尚可,擁有了考核的資格。
劍鳴聲盡。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等待著考核的開始。
邵小黎單手負后,墨發垂腰,神色清冷,眉目間自顯貴意。
她眼睛緩慢地閉上,推出了一只手,聲音帶著一些趾高氣揚的威嚴,“神侍聽令。”
寧長久看著她威風凜凜,清冷如冰山的模樣,腦海中已經出現了她回到家后拿著搓衣板可憐兮兮地央求自己的場景了。
他倒也配合,說了聲“是”。
邵小黎暗自松了口氣,冷艷的目光望向了皇城的天空。
而寧長久仿佛被她以精神力勾連一樣,也望向了天空。
“去。”邵小黎輕叱一聲,并指而出,指向了王宮高高的院墻。
寧長久似得感召,身影一閃即逝,很快來到了院墻之上。
邵小黎手指點動,讓他的身形在王宮的幾個點之間來回穿梭了一番。
一刻鐘后,她的額頭上冒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少女的銀牙也緊咬了起來,似是微微力竭。
邵小黎用力地閉了閉眼,仿佛自己的精神力正在急劇地消耗,她的手指也痙攣般屈起了一些,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斬滅!”邵小黎強忍著抬頭,原本微屈的膝蓋一點點挺直,顫抖的手指一凝,向下抹去。
寧長久身形一動,掠過場中間的一個木樁,刷刷幾聲里,木樁斷成了數截。
而這一舉動似是很消耗力量,邵小黎用手指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而他們之間的精神聯系似是斷了。
寧長久斬破木樁之后便立在了原地,仿佛失去了控制,目光也跟著微微失焦,茫然地向著兩邊望去。
參相目光幽邃地盯著他。
他忽然抬起了手。
一截被斬斷的木樁從地面上騰起,向著寧長久后背砸去。
寧長久心生警鳴,卻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任由那截木樁撞上自己的后背,然后被自己散發出的劍意攪碎。
“可以了。”一邊記錄的主筆喝止道,其余的監察之人也不覺異常,輕輕點頭,還對邵小黎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邵小
黎單膝跪地,捂著嘴,似是疲憊極了。
只有寧長久知道,她是在偷著笑。
接下來便是鬼牢之行。
寧長久想不明白,為何這里和趙國一樣,都喜歡把最危險的囚牢建在王宮之下。
鬼牢傳說一共有三層,越往下,關押的便是越強大的怪物。
邵小黎與寧長久在參相的帶領下來到了鬼牢的入口。
“若是想中途退出,隨時捏碎這個便好。”參相遞過去了一個竹筒子,那竹筒子與諭劍天宗所用的大小制式都相差不多。
邵小黎輕描淡寫地接過了竹筒子,隨后她和寧長久順著幽深的石道慢慢深入。
邵小黎自始至終表現著超乎尋常的冷靜,仿佛她要面對的,根本不是一群惡鬼,而是一些舉手投足間就可以捏死的螻蟻。
但寧長久知道她心里是很慌張的。
那牽著自己衣袖的手還在不停顫抖,耳畔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快,呼吸也愈發急促。
鬼牢中的大門盡是虛掩的。
那些被折磨得不成鬼形的怪物潛伏在黑暗的深處,有的因為恐懼蜷在角落,有的因為對鮮血的饑渴而藏在附近,伺機而動。
對于來到這里的修道者來說,這既是一片獵場,可以肆意砥礪自己的劍術,同時,獵人與獵物的角色也可能很快顛倒,歷史上,還未來得及捏碎竹筒便被怪物一爪自背后穿心的,也不算少數。
“可以了,別裝了。”寧長久淡淡開口。
邵小黎緊繃的精神頓時一松,她的臉一垮,先前那副冷傲與自信蕩然無存,只是一個勁地往寧長久身邊鉆,好似恨不得直接撲在他懷里。
寧長久伸出按著她的額頭,不讓她靠得太近,于是邵小黎的動作就有些像是溺水之人的裊水了。
寧長久向四周望去。
陰森黑暗的囚牢里,一雙雙瞳孔似蝙蝠夜目,自深黑處幽冷地盯著他們。
寧長久同樣睜開了劍目。
于是那一點點幽碧鬼火般的光便勾勒出了具體的形態。
囚牢之中,大多是一只只四爪趴地,生著長尾,口中一排排利齒的怪物,它們的血肉更像是黏稠而泥濘的淤泥,看不出有皮膚包裹的形狀,它們半伏在地面上,獵豹般聳起了背脊,似是隨時要撲躍而來。
邵小黎死死地抓著寧長久按著自己的額頭的手臂,心中打鼓不停,一看都不敢去看它們。
但是不知為何,那些怪物都沒有貿然地發起進攻,而是緩緩地盯著寧長久向深處挪動的腳步,似在數著他行走的節拍。
囚牢鋼鐵的牢籠上,咬痕無數。
“老大,你這是要去哪里呀,你是不是在生我氣呀,剛剛只是演戲的,回去之后我給你做我新研究的玉女火蓮賠罪好不好……”邵小黎弱弱地央求著,她張開手臂,似是希望寧長久抱著她。
寧長久不為所動,只是向著深處走出。
“老大老大,你到底要去哪里呀,你這么厲害,就嗖嗖嗖把它們全殺了,我們馬上出去好不好。”邵小黎只覺得陰風陣陣,瘆人得很。
寧長久道:“去下一層。”
“什么?!”邵小黎以為自己聽錯了:“老大,你瘋了嘛!”
……
……
鬼牢之外,主筆立在參相身邊,不確定地問道:“他們可以走出來嗎?”
參相點了點頭,反問道:“你覺得先前他們第一次考核如何?”
主筆冥思苦想過后道:“并無不妥之處。”
參相嘆了口氣,自語道:“是嗎?”
主筆皺眉道:“大人以為如何?”
參相看著那隱蔽得極好的鬼牢入口,不解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何他們這么久還未出來。”
天邊已經泛起了昏黃的暮光。
天空中沒有太陽,所以這抹光像是從整個天空發出的,只是偏西的地方更明亮一些。
主筆看了一眼掌間的沙漏,不解道:“這才過去了半個時辰,按照規矩,不得一個時辰才能出來嗎,哪怕是隗元亦是如此。參相大人為何會有此說?”
參相沒有與他解釋過多。
在這個少年身上,他察覺到了太多的異常,而其中最令他震驚的,還是司命對他的看重。
司命是斷界城中比君王還要神秘的人。
除了他們,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司命的存在。
這樣神秘而絕美的女子,極少出世,卻于那日未卜先知般降臨,還帶來了傳說中的神啟。
這是斷界城百年未有的大事了。
光線一點點地被抽走。
王城中亮起了一盞盞大紅燈籠。
一個時辰到了,鬼牢的門自行打開。
寧長久與邵小黎從其中走了出來,他們的衣裳雪白,纖塵不染,仿佛去的不是鬼牢,而是一片白雪皚皚的原野。
參相瞇起了眼。
他發現邵小黎的神情微微癡呆,像是受了什么驚嚇。
“考核通過。”主筆念了一聲,拿出了一個嶄新的冊子,寫上了邵小黎的姓名。
參相皺著眉頭,走入了鬼牢里。
他才一進門,一股濃重的惡臭味便撲面而來,哪怕是他,也無法相信眼前的場景。
鬼牢的地面上,盡是橫七豎八的尸體,這些尸體看似完好,仔細觀察才能尋到傷口,那些傷口千篇一律,都是干脆利落的一劍。
他向著深處走去,看著地面上觸目驚心的,發紅發黑的液體,心臟也一點點地收緊。
他不知道那白衣少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哪怕他已知寧長久的不凡,依舊無法想到,這一個時辰里,鬼牢之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王城中,邵小黎與寧長久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來到家門口時,邵小黎取出了鑰匙,可她的手卻顫抖不停,連續插了好多次也無法對準確鎖孔。
“我來吧。”寧長久攤開了手。
邵小黎卻將鑰匙篡在了掌心中。
她轉過頭,有些怯弱的眼睛里像是閃動著水光,那水光并非源于感動,而是恐懼。
她張了張口,問道:“它……它到底對你說了什么?”
連參相都沒有想到,這個時辰里,寧長久竟突破重重阻隔,孤身前往了鬼牢的第三層。
他見到了黑暗的最深處,于鬼牢中被關押了數百年,最邪惡也最強大的厲鬼,那厲鬼纏繞著無數鎖鏈,不辨形狀,邵小黎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便覺得頭疼欲裂,不停干嘔,而最后,她隱約聽到那惡鬼對著寧長久說了一句什么。
那是一個音節。
寧長久握著她的手,掰開了她的手指,取過鑰匙,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門,在推門而入時,他重復了一遍那個音節。
“修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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