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碑破碎,長明燈滅。
咚——咚——咚——
云霧繚繞處,忽然響起了沉重的鐘聲,鐘聲穿透云層,在高高的蒼天之上回蕩。冥冥之中,一尊尊古老的存在猛然自沉睡里驚醒。
…………………………
城北門。
驚鴻舟降落在一片廢墟里,不過就算山海閣閣主本人親自,也很難認出這艘飛舟就是他珍愛多年的“驚鴻”了:十丈長三丈高的飛舟現在縮水成了八丈長二丈高,尖而修長的首尾不翼而飛,緊密排列的肋骨板里凸外陷,鶻翼般的纖長披風板像鴨子的翅膀被退了毛,至于三片玉貝般的帆就更別提了……只剩下最后一小塊,可憐兮兮地垂在折了的桅桿上。
船上,左月生、陸凈和婁江三人東倒西歪地癱了一甲板。
婁江支撐著身,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一步三歪地挪到驚鴻舟的船舷,慢騰騰把自己掛了上去,向下一張口,頓時哇哇大吐起來。
“姓婁的……”左月生正面朝下,趴在船板上,有氣無力地動了動手指頭,“行行好,拉我一把,我在這吐,會被隔夜飯嗆死的。”
婁江沒理會他。
這廝,真的太不當人了。
之前他在半空不知道喊了多少次“你們來替我開一下驚鴻”,這兩個孫!子!充耳不聞,結果一遠離城中心,左月生就伙同陸凈生拉硬拽,把船舵搶了過去。船舵一落到左月生手里,婁江就把眼一閉。
飛舟一到左月生手里,那就不叫“驚鴻”了,叫“驚魂”!
能把飛舟開一艘報廢一艘的,十二洲連海外三十六島,獨山海閣少閣主一家,別無分號。
“婁江?婁師弟?婁哥哥——”左月生捏著嗓子喊,“好哥哥——”
“嘔!”
倒在一邊的陸凈瞬間撲騰撲騰爬起來,抓著船舷吐了個天翻地覆。
“你嗆死吧!”婁江方才就差把自己的腸子一起吐出來,吐到口鼻都是酸水,此時就像根面條一樣,靠著船舷軟踏踏地滑了下去,雙目無神,已然超脫了世間凡塵,“回……回山海閣后,我就跟閣主提請去駐扎不死城……這世界上,姓婁名江的,跟姓左的胖子不能共存。”
“你……為什么不早說?”
陸凈一邊吐一邊斷斷續續地問。
回想起剛剛無數次飛舟貼著地面山石擦過,無數次墻垣角樓從鼻尖刮過……這關城門的一路上,大半驚險居然不是來自打瘴霧里躥出來的魑魅魍魎,而是來自開船的左月生。
陸凈覺得自己從此以后可能會得一種無藥可救的病,一種能生白骨活死人的藥王親爹都治不好的病。
叫“見舟欲吐”。
“呵呵,”婁江無師自通地學會用最簡短的音節表達最強烈的憤怒,大概古今中外,人的感情總是共通的,“你們讓我說了嗎?”
這還真沒。
陸凈先前哪里曉得左月生開飛舟是這個德性,一腔熱血腦子犯渾。左月生揮臂大喊“以生死之交的名義,把這家伙拽開”,陸凈就幫他把婁江拽起來了。現在想來,當時婁江的確想對他說些什么,但被左月生死死地捂住了嘴。
等船舵到左月生手里后……
也就沒他們說話的余地了。
陸凈理虧,只能訕訕地笑,急忙調轉槍口:“左胖!你自己開的飛舟,怎么還暈成這個樣子?你丟不丟臉?”
“放你的狗屁!”左月生艱難地把自己翻了個面,“大”字型鋪了一船板,“老子這是暈的嗎?老子這是靈氣透支犯惡心,開飛舟不用靈氣啊?你丫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婁江和陸凈異口同聲:“呸!!”
“……咳咳,不說這個了。”左月生趕緊岔開話題,“你們看,枎木的光恢復原樣了,仇薄燈應該也好了。仇大少爺還真是……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就話本里經常寫的,平平無奇的掃地僧其實身懷絕技,吃肉喝酒的和尚其實是個真羅漢?”
“那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陸凈沒好氣地說。
左月生用后腦勺拍了下甲板:“對對對!就是這句話,你說姓仇的是不是簡直就像眼下那些嬌滴滴小姑娘最愛的話本主人公?”
“這一套早就老掉牙了!”陸凈目光充滿鄙夷,“我來枎城前,醉風閣的姐姐妹妹們,最喜歡的是背負罵名的劍客,忍辱負重后與邪祟同歸于盡,以身殉道,名流千古。上次有個《悲回風》的折子就這么寫的,投的花擲的果多得差點把說書人砸死。”
“我操!”左月生“砰”彈了起來,“呸!呸!呸!你可別烏鴉嘴啊,走走走,趕緊地來去看看,仇大少爺有沒有‘名流千古’了。”
說著,他就要伸手去拉船舵。
婁江和陸凈瞬間如猛虎撲人,一左一右,把左月生拖到了一邊。在左月生大呼小叫的抱怨里,婁江掌握了驚鴻舟的控制權。
“婁兄,你來開。”陸凈面目猙獰,“開慢點!穩點!”
婁江點點頭。
驚鴻舟緩緩地扇動殘破的披風板,緩緩地離地,緩緩地向前……老半天過了,驚鴻舟移動了半丈。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