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十萬二十萬人都死了,和他又有什么關系?
側過頭,仇薄燈撥開銀枎葉,看見不遠處東街的方向隱隱有火把一點點聚集,朝這邊過來。
“諸位,看起來我們真的要被追殺了。”他慢吞吞地說。
“什么?”
原本還蹲著琢磨能不能把大蛇尸體帶走的左月生立刻跳了起來。
“找個地方躲躲,神枎這么大一時半會找不到。”
仇薄燈松開樹葉,一撐樹干,剛要起身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么破運氣。”
“快走快走。”左月生匆匆掰走大蛇的兩根毒牙,見仇薄燈還坐在樹上不動,急得催促起來,“仇大少爺,您還等什么啊?”
“等下,頭發纏住了!”
仇薄燈氣惱地應了一聲,把頭靠回樹枝上,抬手艱難地摸索起來,想要把自己的頭發解救出來。
左月生愣了一下。
緊接著,他想起仇薄燈這位“人才”自己給自己刨的那頭亂發,瞬間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仇大少爺!別!您千萬別自己解!”
說著,他就火急火燎地要趕過去。
“我來!我來!”
“滾!”
仇薄燈遠遠瞥見他那雙沾滿蛇口粘液的手,臉色瞬間一變。
“敢過來我宰了你!”
“小心背后——”
下邊的葉倉剛幫著陸凈把他的金網拆下來,一抬頭瞳孔瞬間緊縮。
枝折葉落,銀枎被強勁的氣流攜裹著像一線瀑布般從天而將,一道灰色的影子轉瞬間襲到了仇薄燈頭頂。雙翼展開,巨大的陰影將仇薄燈籠罩其中——是一只迅如雷霆的大鳥!它像一根箭,穿障破礙而來,利爪驟張,抓向坐在樹干上解頭發的紅衣少年。
葉倉嚇得把眼一閉。
“禁。”
兀地里,有人清喝。
灰鳥、斷枝落葉、自動出鞘的太一劍……
齊齊在半空定住。
清喝的時候,來人還在很遠外的地方,聲音落下后他已經提著燈,落到了仇薄燈坐的樹干上。
雪青色的祝衣。
正是白天去過柳家的少年祝師。
正在和長發做斗爭的仇薄燈一抬眼:“是你?”
少年祝師提著燈,朝他走過去。
下邊,左月生停住腳步,退到其他兩人身邊,拿胳膊肘捅了捅陸凈,小聲道:“完啦!”
“你們怎么處理被當場捉住的違禁者?”陸凈悄聲問葉倉。
“捆了扔地牢里,祭祀的時候再……”葉倉劃了下脖子。
仇薄燈耳尖,聽到下面那三個傻逼的對話,目光刀子一般剜了他們一人一眼。三個人朝他攤了攤手,左月生帶頭一個挨一個在樹干上一溜地排好——他們倒很有自知之明,見了剛剛少年祝師只一個字就讓灰鳥現在還定在半空,瞬間連逃跑的心思都沒有。
某種程度上,姓左的胖子活到現在還沒被打死,不是沒有道理。
“要殺要剮一會再來。”
仇薄燈懶得搭理下邊的三個活寶,半低著頭自顧自繼續和頭發做斗爭。
“現在忙得很。”
紙燈籠被斜插在旁邊的枎枝上,衣袂摩擦發出細響,穿著雪青色祝衣的少年祝師屈膝在仇薄燈身邊半跪下來。他一伸手,扣住仇薄燈的腕骨,用了力但不至于過重,按到了腕上冰冷的夔龍鐲,指骨微微陷進皮肉里,顯得強勢卻又極力克制。
下邊縮頭縮腦蹲著的三個人緩緩地張大了嘴。
仇薄燈慢慢地挑起眼皮。
燈籠是用淡雅的宣紙糊的,上面用墨淺淺地描了依水而去的連綿山峰。蠟燭的光從里面投出來,把山和水的影子投到少年祝師的臉頰上,掠過顴骨,落進眼眸。
“不要動。”
少年祝師說,又低聲解釋。
“一會就好。”
且不提太乙宗居仙門第一,鎮山至寶怎么會落到一個少年人手中,單就這“鎮山之寶”就荒唐得不像話:劍鞘是爛的,劍鐔劍柄是銹的,劍刃坑坑洼洼是狗啃的,別說七萬七千兩黃金了,一文錢都沒人要。
說來說去,都當是哪家貴少閑著沒事,尋樂子。
…………
哐當。
笑談的主人公把劍遠遠地丟了出去。
“一文不值”的破劍在地上滾了兩圈,又自個“咻”一聲飛了回來,懸在仇薄燈面前,搖搖擺擺拿劍鞘戳他胳膊。
看起來居然怪委屈。
“你還委屈?!”仇薄燈怒了,“你要是真覺得我是個奪舍的妖邪,就給我一劍。我不僅不怪你,還要謝你。”
“來來來,現在、立刻、馬上。”
破劍“啪嗒”掉地上,蔫頭蔫腦地拿劍鐔蹭他的靴子。
仇薄燈蹲在地上,撿了根木棍戳它:“少來這套,要不是你莫名其妙帶我來這鬼地方,我會落到這地步?”
他微微冷笑。
穿書他又不稀罕。
上輩子,仇家就是“名門望族”,要勢有勢,要財有財。仇薄燈含著金湯匙出生,打小鐘鳴鼎食地長大,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別提多瀟灑了。結果在十八歲成年這天,穿成了《諸神紀》里的同名紈绔。
沒有電腦!沒有手機!沒有網絡!
仇薄燈險些表演一個原地暴斃。
后來發現這紈绔輩分還挺高,整個太乙宗就沒不需要向他行禮的,不像以前他做點什么,都有一大群老頭子“哎呦哎呦”地勸。再回憶一下,原身在劇情里作天作地,照樣好端端活了八百年,仇薄燈這才沒去“北辰山一躍解千愁”。
原身不是什么好東西,仇薄燈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用演就是個數一數二的紈绔子弟。
是故,太乙宗上下愣是沒人發現“小師祖”換了個里子。
沒網的日子里,仇薄燈把宗門折騰得雞飛狗跳。
這天,他在藏書閣里找雜書看,翻到太乙宗有把“太一劍”,能照一切妖邪鬼魅,因為有這把古劍鎮山,一萬多年來,太乙宗就沒有出過妖邪奪舍弟子混進山門的事。
仇薄燈看了,不屑至極。
想他穿成原身,不也是種“奪舍”?這太一劍,真有那么神異,就該出來把他劈了。到現在都沒動靜,可見古人最愛吹噓自己,就跟上輩子他家那些老頭子動不動就稱仇家曾得“天授”一個德行。
結果,白日剛笑過太一劍,夜晚就聽得“咻”一聲,一道白虹破窗而入,直接沖面門就來了。
竟是一把寒光凜冽的古劍!
劍光大盛。
被劍光淹沒前,仇薄燈第一個念頭是:
難不成太一劍辨認妖邪還帶延遲的?
第二個念頭則是:
希望能穿回去。
再一醒來。
他躺在一條無人的胡同里,身邊是變得又破又爛的太一劍,頭頂是舒展交錯的古木濃蔭,蒼穹和天光只能從枝杈和羽狀復葉的縫隙里漏下來,目力所及之處,所有房屋都處于樹蔭的籠罩下……
仇薄燈當時比剛穿書那會,還要茫然上三分。
找了個人問,才知身處清州枎城。
清州離太乙宗所在的東洲甚遠,枎城又是個小城,認太乙小師祖這張臉的呢?目前還沒遇到半個。仇薄燈又是個出門前呼后喚的。付錢拿東西這種事,從來不用勞駕仇少爺那雙尊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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