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涯略有些不好意思,緩了緩勁,正要說話,卻見周圍人聲不少,又有些遲疑。
李珣察觀色,知他有難處,便笑道:「不如我們到屋里去說。季涯師兄有事,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的,必當效力。」
他這雖是套話,卻也動聽。季涯感激地點點頭,與李珣走到屋內。他也是有養氣修為的,初時的急切過后,也知道自己頗為失態,趁進屋喝口茶的功夫,也慢慢調適過來,再開口時,便平靜許多。
「我剛剛太過急切,失了常態,還請師弟見諒。只是此事于我太過重要,所以……」
李珣忙道無妨,心中卻在猜測季涯會提出什么難題來。
哪知對方再飲一口茶后,卻蹦出這么一句話來:「我記得師弟你說過,當年你初見上人時,上人曾贈你一顆虹影珠,可是如此?」
「不錯,確有此事。此珠珍貴無比,又曾救我于大難之中,上人的恩情,我一直記著。」李珣在這事上倒不含糊,說出的話不似以往,起碼有**分真實。
季涯聞,身子一緊,勉強才壓住腔調,小心翼翼地問下去:「那虹影珠,師弟可還帶在身上?」
「嗯,如此至寶,怎能不隨身攜帶,確實在我身上。」
季涯臉上已掩不住喜色,他深吸一口氣,放下茶杯,用希冀的目光看過來,甚至連聲音都略微有些打顫:「那,師弟可否將此珠借我兩日,兩日后,我必定歸還!」
李珣完全搞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深知人心變化,是以也不猶豫,點頭道:「這寶珠本就是上人贈予我的,如今師兄你要用,盡管拿去,也不用訂什么歸期。」
說著,他伸手入懷,將那黝黑的珠子拿出來,只見珠子在掌心里滴溜溜打轉。
季涯站起身,先鄭重謝過,這才將珠子小心翼翼地拈起來,透入真息,半晌才吁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回多虧靈竹師弟,否則我必是后悔終生。」
「哦?什么事情這么嚴重?呃……若是事關貴宗機密,師兄就不用說了。」
季涯此時正滿心感激,兼又喜事臨門,哪還收得住口,呵呵笑道:「對我雖是大事,靈竹師弟聽聽也無妨。
「其實也就是剛才,上人對我說,將傳授我「先天五色神光」的法門……」
「啊呀,恭喜師兄!先天五色神光堪稱貴宗極光玄法的最高法門,師兄得授此法,無疑是上人認定你登堂入室,可傳道統。」
季涯幾百年來塑成的穩健沉著,此時已不知飛到了哪里去,直笑得合不攏嘴。
「承師弟吉,我初聽聞這個消息,也是歡喜得傻了。哪知上人還說,這五色神光之法,需實地演示,而其威勢所及,除山岳強壓之外,對神智沖擊尤其厲害,像我這般修為,非有護持心神的法寶不可。
「本來,我也有一顆「虹影珠」來著,只是不巧,參加水鏡大會之前,把它送給一位師弟沖關所用。
「事到臨頭,自己反倒給難住了。偏偏上人又說,水鏡大會之后,她便要閉關修行,只有這么兩天有閑。還好我急切之下,及時想到了師弟你,真是天幸!」
說罷,他哈哈大笑,李珣陪他笑了兩聲,才似若無意地問道:「上人要閉關么?遷宗不過數月,宗門里的事情應該不少才對。」
「確有不少雜事,不過,上人說她正在沖關的要緊處,一時也耽擱不得。好在宗門內還有師尊和各位師伯、師叔可以分擔,短時間內,想來并無問題。」
李珣嗯嗯連聲,腦子卻記起,天芷上人雖然修為絕頂,卻沒有親授弟子,像眼前這位三代弟子首席,其師尊便是天芷的師兄,極影真人。
兩人再說了一會兒話,季涯便開口告辭,臨別自然又是連聲的感激,并說必在兩日內歸還云云。
李珣有口無心地應著,腦中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天芷……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嗎?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正道九宗內部的商議已經告一段落,可有些尷尬的是,等他們抬起頭來,發現事態和會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就連陰陽宗,也仍然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并沒有熱心倒貼的趨勢。
李珣對此毫無興趣,因為他正緊張著。旁人或許還不覺得,可他本人已經有了危機四伏的感覺。尤其是今天靈@無意間說的一句閑話,更讓他心生觸動。
「今天怎么沒見水月師妹?」
靈@只是隨口說說,李珣卻從中感覺到水鏡宗所持的微妙態度,這也給了他更大的壓力,就像有人在后面,拿鞭子抽他的脊背。在沒法將知情人滅口的前提下,他只能把其他的事情做得盡善盡美。
沒有明璣在旁,李珣的顧忌便少了許多。他隨便找了個名目,告知幾位同門一聲,便出了水鏡洞天,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水鏡洞天位于北齊山中段。這北齊山靈脈眾多,是此界最大的藥材集散地,本是修士來往較密集的地區。
不過,由于地勢及封禁的存在,以水鏡洞天為中心,方圓數千里,還是顯得頗為幽靜。
尤其是水鏡大會結束后眾人離去,周圍又有「血魔」出沒,更是很難看到人影。
不過,李珣仍然小心謹慎,因為他知道,不管是陰陽宗這香餌,還是不久之后的剃刀峰之會,都使得妖鳳一行人不會離開太遠。
他尋了一個相對隱蔽的山坳,此地為茂密的長青樹木遮掩,長年不見陽光,腐枝爛葉厚近尺許,輕易不會被人發覺。
李珣在山坳的斜坡上清出一塊相對干凈的地面,彎腰刻畫禁法紋路,這沒有耗費他太多時間。
禁紋刻畫完畢,李珣再一次確認周圍數十里內再無修士打擾,這才啟動骨絡通心之術并寄魂轉生的法門,將一身真息盡數轉化為幽明陰火,并重啟無底冥環。
剎那間,他真息質性天翻地覆,已壓抑了數月之久的滔滔陰火,灼然膨脹,幾乎有些彈壓不住。
深呼吸了兩次,李珣才將狀況穩住,由此也可見出「血神子」的干擾并不只限于玄門正宗,便連幽明氣的修行也受到影響。
李珣潛心觀察,發現本來幽微杳冥的陰火質性,沾染了不少兇厲之氣,或許殺傷力更上一層,可許多精微變化又使不出來了。
皺皺眉頭,他也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問題,便先放在一邊,集中精力,運轉驅尸傀儡術。
這比之前要來得容易,不過數息,久違的幽一便從虛空中跨出來,雄壯的身體卻比幽靈還要來得無聲無息。
也在此刻,李珣體內的幽明陰火便像決堤的河水,噴涌而出。
幽一隱在風帽后的雙眸亮了起來,赤紅的光芒像是兩把燃燒的利劍,與澎湃的力量融作一處。
「砰」地一聲,幽一周身數尺的空氣,真的燃燒起來,殃及地面上的枯葉層,一時間飛灰彌漫。
「好家伙!」驚奇之下,李珣拍拍幽一的胸口。
幽一紋絲不動,反而李珣觸手又是一驚。幽一軀體的溫度,竟像是火炭一般,差點灼傷了他的手。
由于天冥化陰珠臨近報廢,李珣與幽一間只能是直接的質氣往來,感應越發敏銳。
他很快就察覺到,或許是注入幽一體內的幽明陰火中夾雜著「燃血元息」的余力,幽一竟對此大起反應。周身同源同質的能量如滾如沸,大有火上添油的效果。
如此強絕的反應,偏又能統御在「驅尸傀儡術」的構架之內。無意中,李珣竟使傀儡的戰力更上一層樓,堪稱意外之喜。
由此可以看出,作弊與自身修為還是有差別的,若是天冥化陰珠仍在,傀儡相對獨立的狀態,又哪會有這種驚喜?
當然,這與他躍升到真人境也有極大的關聯。否則以他之前的修為,一刻鐘左右便要被幽一抽成*人乾,什么威勢也沒有意義。
按下心中喜意,他給幽一下令,去周圍警戒。自己則深吸口氣,稍一定神,啟動了山坡上已設置好的法陣。
李珣做此一番動作,就是為了聯系遠在萬里之外的陰散人。即使他與傀儡之間,有極穩固的精神聯系,卻因為距離過遠,不得不借助于特殊的禁法手段。
隨著陰火注入禁法紋路,外界的元氣也隨之運轉不休。
透過這特殊的增幅手段,胸口的無底冥環也隨之共振共鳴,李珣的一縷神念也就透入無底冥環的深處,與冥冥之中,別辟天地的「九幽之域」
勾連在一起,他也自發進入內視狀態。
內視中,境界提升的表徵越發明顯。
就他看來,無底冥環的運轉已極符合典籍所載的「虛空自陷,通絡幽域。天地往來,混茫如一」的境界。
說白了,就是無底冥環與他自身及「九幽之域」氣機往來,循環不絕。相較于之前單方面的求取,已上升到可堪與之「并立交流」的層次,用意、境界自有高下之別。
受九幽之域的輻射影響,他周身的陰火升降,越是靠近無底冥環,其質性便越接近于「隱微幽昧」的精純本質,而稍外一些,則不免摻雜著兇厲血殺之氣。
周身內外兩層陰火,又隨著陰升陽降的真息流轉,而彼此交換,慢慢淬煉精純。
李珣細細品味,依稀中竟得出幾分暗合天地至理的心得。至此,他更深刻地理解到《幽冥錄》這部邪道奇書的寶貴。
「只可惜……分心數用,最可能的結果,便是樣樣稀松。自己的性情,恐怕也不適合心無旁騖的精修苦練。這部奇書,落在自己手里,還是被糟蹋了嗎?」
念頭未絕,深入無底冥環最深處的神念嗡然震蕩,再靜下來時,已經投影到那杳冥幽微,淵深難測的九幽之域中去。
這一絲帶有本尊烙印的神念,在彼方虛空中稍一動作,便有其獨一無二的波動,通過特殊的管道遠遠發散出去,轉眼間,就有與之同源的波動,遙遙相和。
通過這個玄妙之至的通道,李珣成功地和陰散人聯系上。花了一點兒時間克服新方式的不適感,很快的,他就發送了一個問題過去。
「嬰寧可還好么?」
陰散人的回應中,有著純粹精神上的愉悅感:「還好,哭鬧幾次后,已開始筑基,進境很快。」
從這里,李珣可以想像陰散人高明的手段,卻不知可憐的嬰寧怎么熬過來的。
不過,他很快將此事放下,又問道:「那邊能離開么?」
「不能,天魔舞筑基時,心魔甚重,她定靜之力又差,非要人在旁提點不可。」
「多長時間?」
「至少一月!」
「一月……」那時黃瓜菜都涼了。李珣眉頭皺緊,有些埋怨陰散人心急。如此不但秦婉如那些事,就連剃刀峰之會都要耽擱。
可是,誰又能想到水蝶蘭竟然會拖著傷勢跑出來玩?
「那邊出什么事了?」陰散人的感覺依然敏銳。
「嗯,沒什么……嬋玉這個人怎么樣?」
雖然不掩驚訝,那邊還是很快回應道:「是我在陰陽宗時的師妹,交情不錯,也支持婉如登位。怎么了?」
李珣沒義務回答陰散人的問題,而是繼續問道:「那個嬋玉知道什么秘密嗎?關于你妹妹的。」
「秘密?重羽能有什么秘密可?」
陰散人回答得干凈俐落,毫不拖泥帶水。而李珣在她的精神中,也沒有找到任何隱瞞的跡象。
對此,李珣相當滿意。這種遙空通訊畢竟太耗精力,說了這么幾句,李珣已有些疲倦,便干脆地掐斷通路,從入定的狀態中回醒過來。
「看來事件相對單純。殺個嬋玉倒沒什么,只可惜,我也是分身乏術啊……」
沒半點誠意地喃喃自語,李珣一點也不去考慮,來去陰陽宗只需二十五日左右的事實。
畢竟,手邊的事情還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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