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看不出來,有若一盤散沙的各大宗門,如何還有結合起來的可能。倒是厲斗量這么熱心地幫忙,除了其本身個性之外,未免沒有示恩于人又或彰顯「北盟」強壓以成事的考慮。
只是,陰陽宗相對于北盟,實力太弱,現在又沒有陰散人撐腰,若還是堅持自保全身的策略,這回返宗門的路上,恐怕就是他們的墳地了。
青鸞到這時候還不出來,莫不是在擔心陰散人的緣故?想想也是,妖鳳她們可不知道陰散人的現狀。
在她們眼中,陰散人向來「神出鬼沒」,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殺出來。
留個青鸞,也算是有所準備……
「只是若事態持續下去,就算厲斗量擋住妖鳳,陰陽宗也很難脫身,時間一長,傻子也知道陰散人不在附近,那時候,陰陽宗可就危險了。嗯,此時若有個可以打破常態的人出現……」
「是你宗門那位吧!」
「啊?」
二人的對話被橫過天際的劍光切斷,隨之而來的清亮劍吟,在悶雷陣陣的天空中,顯得分外悅耳。
然而,當李珣看到劍光環繞中那位修士的身影時,卻一點兒賞心悅目的心思也生不出來。
「明璣?」
李珣絕不曾想到,第一個有膽出來解套的人,竟然是明璣。
在這里,比明璣輩分高、權位重、影響大的前輩高人起碼有五位以上,何曾輪到明璣出頭?
可在這種時候,再想什么都沒用了,他瞪大眼睛,看著明璣身劍合一,從側下方強突而上,圍攻陰陽宗的北盟修士也分出兩人,半空截擊。嘶嘯的劍氣剎那間將三人的身影卷了進去。
看著天空中飛動的電光,李珣霍然直立,旁邊水蝶蘭被他嚇了一跳,驚道:「你做什么?」
「誰知道……不過在這種時候,不知道才不會錯!」
尾音有如纖細的綱絲,繃然斷絕。而李珣已經御劍直上,撲向天空中的戰團。
也就在他飛騰約百尺之際,水鏡洞天之前,又有四道劍光先后飛起,直追上來。
李珣沒有回頭,卻也知道,后面四人必定是明惑、靈機等同門無疑,而能比同門早上半步,便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些雜念只在腦中一閃,便飛得無影無蹤,他手中「苦竹」輕振,周身氣脈隨之共鳴,御劍速度再增,頗有一往無前的氣勢。
然而,也正如他所料,在他距戰圈將接未接之際,水鏡洞天周圍暴起數道驚人的氣息,同時有人大喝道:「諸位停手!」
沒有人是傻子,幾乎是話音初起,交戰雙方便猛然撤身,拉開了足夠的安全距離,就算是高空中打得驚天動地的兩位,也說停便停,止息了虛空中肆虐的風暴。
李珣沒管說話的那人是誰,利用雙方停戰的空檔,他緩緩飛到明璣身邊。明璣也回眸看來,兩人目光接觸,都未說話,只一笑而已。
而此時,明惑領著三位弟子,也跟了上來。明璣稍做示意,這波人馬便漸漸向陰陽宗那邊靠近,中間并未受到任何阻礙。
眼見著便要靠近宗主云輦,只是周圍那些「蓮瓣」余勢不消,看起來并沒有開門迎客的打算。
如果真是如此,明心劍宗可就尷尬得很了。
便在此時,明璣向李珣眨眨眼,持劍的小指微微向陰陽宗云輦那邊勾了一下。
李珣稍怔即明,當即揚聲道:「甲子前,在北極蒙秦宗主救難于生死之間,在下雖不才,今日愿以生死報之!」
聲音激蕩,遍傳數十里,天上地下,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他這邊說得冠冕堂皇,明璣也在一旁敲邊鼓:「秦宗主對我宗弟子有恩,我宗自然沒有旁觀的道理!」
若說靈竹的分量還有些不足,那么明璣此話出口,就連做為當事人的李珣都分不清其中幾分真情、幾分假意,更別提那些瞧熱鬧的旁觀者。
宗主云輦中稍稍靜默片刻,終于有了回應。開口的正是秦婉如:「善因善果,本座身受了。
「明璣仙子,多年不見,一身俠骨,猶勝往昔,這位,便是明心靈竹吧,當年不夜城一別,卻不想道友鵬程萬里,令人刮目相看。」
聽了這柔和婉轉的聲音,李珣暗吁出一口氣,這下面子、里子都有了。
明璣看似莽撞的行為,卻在情義上捆住了陰陽宗。不但解了眼下的套子,還重新給了陰陽宗轉變立場的空間。
如果秦婉如不是真的傻了,至少在近期內,她應該會選擇和正道九宗站在同一條戰線上。最終受益的,仍是正道九宗。
「真是一石數鳥的好手段!」
李珣暗贊一聲,卻又見到水鏡洞天外,一個人影浮空而起,大袖飄飄,腰綴銅鏡,正是水鏡先生。
他的修為比之妖鳳、厲斗量自然遠遠不如,不過身為地主,開口調停,卻是天經地義。
「厲宗主、秦宗主,還有棲霞元君,諸位都是水鏡宗的客人,若在此有任何損傷,都非敝宗愿意見到。水鏡不才,愿居中調停,請大家暫止干戈,如何?」
聽著水鏡嘴里「在此」、「暫止」等等語,李珣忍不住想笑,只是,他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高空中一道目光射來,打在李珣身上,竟讓他全身為之一熱。這顯然于妖鳳。而幾乎就在同時,身后宗主云輦中,也有目光投射過來,同樣定在了他的身上。
受此刺激,李珣忽地想起,對他而,在場諸人的關系,真是亂得無以復加,只是想想便覺得頭疼。抽空看了眼不遠處的靈機,這個修為最弱的兄弟,固然明顯有些怯場,可因單純而顯現在臉上的神情變化,卻讓他不由得好生羨慕。
雙方的目光幾乎在同時移開,緊接著,秦婉如已搶先在云輦中發話:「多謝水鏡先生好意,只是本座誓與擄母至仇不共戴天,此間再沒什么余地可講!」
除了李珣這種深知其中關竅的人物,在場修士都是滿頭霧水。
只可惜,不管是秦婉如還是妖鳳,都沒有閑心解釋。
這邊話音方落,高空中妖鳳便冷譏道:「古家追捕逃奴,是情理中事,我這邊也不用水鏡你費心了。」
聽她自稱是「古家」人,非但李珣,就連明璣、明惑等人,臉上都不太好看。
這種事情約在可不可之間,憑的就是一點感覺,而妖鳳此,就等于是在上面涂了層怪怪的佐料,嗆不死人,卻讓人很難有個好心情。
不過,受此干擾的,也僅僅是少數幾人而已,像厲斗量就完全不受影響,他哈哈大笑道:「元君何以欺我耶?古志玄與陰重華的陳年舊事,我也知道一些,其中糾結暫且不論,只看其中的輩分……
「說句對秦宗主不敬的話,這事情便是元君要管,也要去找陰重華才好,中間隔著輩分,也不好僭越不是?」
也許是李珣的錯覺,他隱約感覺到,當厲斗量扯出「輩分」這張虎皮時,上下四方的氣氛似乎有了微妙的轉變。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覺得周圍靜得落針可聞。
而接下來,妖鳳的笑語便將這份異感擊得粉碎:「奇談怪論!我區區妖魔,聽不懂你們那些彎彎繞繞。抓個逃奴,哪來得這么多講究?」
話音方落,遠方便有一人冷冷回應:「你有沒有講究無所謂,只要記得我們的講究便成了。」
能在妖鳳眼前如此說話的,天芷上人當然算一個。
隨著這針鋒相對的語出口,李珣便看到,久違的天芷升上半空。數月「不見」,她一身銀灰長袍,風姿如昔,眉目間決絕寒意卻越發明顯。
看起來,若是一不合,她絕不介意和厲斗量合攻上去。
天芷一出,幾乎可以代表正道九宗已打定了相助的主意,而其間又有明璣、李珣代為轉圜,不懼陰陽宗反覆,勢頭可說是徹底扭轉過來。
妖鳳雙眼眸光如霜似雪,在天芷面上迅快一繞,隨即又轉而看向宗主云輦這邊。
也許是錯覺,李珣倒覺得她的眼神在自己臉上停留得長些。
旋即聽她冷笑道:「羽侍可醒了?」
這一句話將剛剛營造出來的殺氣盡數卸開,眾人發怔之時,唯有秦婉如及時回應:「家慈蒙元君照顧,尚沉睡未醒。」
此話客氣極了,卻也陰狠極了,分明點出秦婉如與古家,確實是仇怨不共戴天。
妖鳳卻只當清風過耳,淡淡道:「還未醒嗎?那倒真是可惜了。我向來知道,羽侍心中最慈,卻不知可還能應在她女兒身上么?」
說了這些若有所指,兼且晦澀難明的話后,她稍稍一頓,又輕嘆口氣:「都是女兒,怎么差得這么多?無憂,我們走了!」
「娘親啊,哪有在這么多人眼前說自家女兒壞話的?」
隨著少女不依的嬌儂軟語,粉紅色的身影乘著風,從高空中直落下來。眼尖如李珣者,還能看到她背后剛剛收攏進去的金屬飛翼。小姑娘視周圍數千修士如無物,一頭鉆進妖鳳懷里,大撒其嬌。
妖鳳臉上神情雖仍是冷冷淡淡,但眼中的慈愛卻是瞞不過明眼人。她輕撫少女松散的發髻,接著又伸指在少女腦門輕彈了一記:「說你了么?
小心眼兒!」
母女二人就這么把旁觀者晾在一邊,若說旁若無人,也是拔了尖兒的。只是,妖鳳的語中,味道怎么這么怪?
或許是李珣敏感,可他分明覺得,隨著妖鳳唇齒啟闔,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力量,不循任何介質,直抵他心中深處,蕩起陣陣回音。
身后宗主云輦之上,秦婉如竟是出奇地沉默。
水鏡洞天外的沖突還是草草收場,大多數旁觀者只是看得一頭霧水,帶著疑惑漸漸散去。
此時最開心的大概就是水鏡宗。
通過這一場水鏡大會,水鏡宗成功地將身上的壓力卸下,再度成為一個稱職的「旁觀者」。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水鏡先生的心情還算不錯,主動安排陰陽宗人馬進入水鏡洞天暫歇,同時給正道九宗的拉攏創造機會。
李珣暫時沒有考慮其中的關節,他先前不假思索,飛身與明璣「共患難」的表態,不出意料地引來頗多贊譽。
相比之下,明璣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亂來」,可那輕打在他肩膀上的劍鞘,卻比任何贊譽都來得重要。
這個動作令李珣長出一口氣。從明璣的舉止來看,水鏡先生果然把「不計名利毀譽」的手段發揮到了極至,他的秘密算是保住了。
此時,以厲斗量為首,正道九宗的代表正聚在一起,商議與陰陽宗的關系變化。
總體而,這邊的態度還是相當謹慎的,并沒有急切地與秦婉如商談,避免了挾恩圖報的壞印象。
同樣的,秦婉如的態度也略顯保守,除了口頭上致謝之外,也沒有主動談起與正道九宗合作的事項。
雙方故做矜持的姿態,與李珣已無關了。看著明璣,他有心問她昨晚對戰「血魔」的詳情。
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忽聽得有人開口招呼:「明璣仙子,還有這位靈竹道友,多年不見,可否到云輦上一敘別情?」
「秦宗主?」
明璣沒想到,剛剛還與厲斗量等人扯皮的秦婉如,轉臉便提出邀約,不免有些驚訝。
厲斗量、天芷、釋無涯這三個權位最重的宗主同時轉過臉來,與明璣眸光一對,彼此都有了默契。
李珣在旁翻了個白眼,若連六七十年前的一面之緣,也有舊情好敘,大家也用不著打生打死了。秦婉如這樣做法,分明敘舊是假,給自己找臺階下才是真!
(全本小說網)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