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能有事,這兩個玩意兒,卻是萬萬少不得的!
一聲模糊的低笑在他耳邊蕩開,便在這剎那間,周圍的空氣猛地凝滯起來,仿佛在瞬間就變成了一塊堅冰,李珣帶著極大沖勁的身體,生生地撞了過去,砰然聲響,他悶哼一聲,才好了一些的身體,便又帶了傷。
這還不算,便在他身形一窒的空當,一只冰冷的手掌貼上了他的后心,掌勁微吐。
“嘩拉”一聲響,李珣像一塊笨重的石頭,直摜向前面的桌案,人還在空中,他便覺得有一道尖銳如針的真息鉆了進來,破開他身體的防護,便如同撕破一張薄紙!
這真息直刺向他的心口,速度之快,讓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一擊穿心!
“卟”地一聲悶響,李珣前胸炸開了漫天血霧,隨即便將前面的桌案壓了個粉碎,而在他身體撞上去的剎那,案上兩樣東西卻同時不翼而飛。
李珣的靈魂似乎已飄出了身體,死亡的腳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接近——即使是在妖鳳的威壓之下,死亡的氣息也僅僅是貼在他的皮膚之外,而不像這一次,已經粗暴地拉出了他的靈魂!
“這就是……死嗎?”
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啊!就在剛才,他體內還涌動著澎湃的生機,而現在,虛無的空落感則是他唯一所能接觸到的東西。在這樣的急劇的轉換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點別樣的東西。
不是關于他自己的!就像是一杯水,突然將它傾倒過來,水自然灑出去了,這杯水,或可算是他的生命,可是李珣感應到的,卻是讓這杯水灑出去的那一個“力”!
這是一點極微妙的“氣機”。
李珣就在剎那間,將這“氣機”的特質深深地印在了靈魂的深處。
“動動之,靜靜之,道盡不失,回環也;生生之,死死之,道窮無間,反覆也。”
“生即死焉,死為生乎?”
這些法訣便像是顆顆墜落的水滴,在他空無一物的心竅間回響,一點一滴的氤氳生氣,便在這自生韻律的節奏中,蒸騰上升,漸漸撲滿他的全身。
心臟的跳動聲再一次響了起來,沉靜、有力,似乎剛剛那尖針一般的真息,只不過是他可笑的幻覺。
李珣的神智由虛無中回返人世,卻仍有些恍惚,剛剛那情形就像是一場夢,極不真實。
他仍有些不信地摸了摸胸口,卻碰了滿手的鮮血,胸前的衣服也確實破了一個小洞,仔細摸一下,胸肌上還留著一個針眼大的小孔,顯然是剛剛大出血口,肌肉收縮而成。
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便在他還在莫名其妙的時候,耳邊就想起了一聲低贊:“好!”
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李珣心臟猛地一跳,失聲叫道:“師叔!”
他忙爬起身來,回頭望去,正見到陰散人坐在床邊,手中把玩著那瓶子鐵片,眼神卻直落在他身上,那眼波似笑非笑,卻也十分動人。
李珣心中一蕩,旋即驚醒,暗罵自己被色鬼附了身,又不敢怠慢,忙上前施禮:“師叔安好……”
陰散人掂了掂兩件東西,臉上容光和熙:“你做的不錯!能在天行健宗五名三代弟子的圍攻下逃出來,還保住了這兩樣東西,你說,我該怎么獎賞你呢?”
李珣連叫不敢,此時,他心中疑問頗多,見陰散人心情似乎還不錯,便大著膽子問道:“師叔,剛剛在后面那個……”
“不錯,正是我!”陰散人知道他想問些什么,坦然承認:“是我在后面試了你的修為!”
李珣睜大眼睛,那叫試嗎?
陰散人莫測的目光直直透入他眼眸中去:“若是韋不凡在此,必定驚異于你的進境!看你的樣子,那血魘已化入心竅了吧!所以才能遇外力而虛化血霧,擋過致命一擊!而若想臻至這一水準,那‘無情心’也要有所成就!你想想,他交給你《血神子》才多長時間?”
看著陰散人眼中潛藏的難以形容的神采,李珣心中警鐘長鳴。雖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他也明白,就在不久之前,即進行采補的前后,他的身體中,似乎發生了一些非常微妙,同時也非常有趣的變化。
對他來說,這絕不是什么壞消息,可是,他卻可以感覺到,陰散人對這一變化,態度曖昧。
有了這個認知,李珣變得非常小心。對已經發生的事實,他模糊地一筆帶過,事實上,他也確實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將血魘煉化的。
陰散人眼光毒得很,她明白李珣的狀況,這話,也只是說說而已。見李珣一臉茫然,她就不再深究,轉而問起李珣與天行健宗等人的交戰情況。
李珣心中又是“咯噔”一聲。
他這時才猛然間想到,自己在地道中,使的卻是《幽冥錄》上的功夫,這一點,與他交手的那個“師兄”最是清楚——不見他都喊出“碧陰掌”了么?
陰散人是什么時候回來的?這件事情,她知道了多少?
李珣臉上盡力裝成平靜的模樣,腦子里卻是風車般連轉,想用一個謊,將《幽冥錄》的事情遮掩過去。
然而,畢竟時間緊迫,尤其在陰散人的目光下,想分心旁顧,也是個極艱難的任務。他暗中咬牙,只能憑著一個隱隱的脈絡說話:“弟子聞得警訊,便趕了過去……”
他從頭說起,只是把與那個不知名散修交戰時,用到幽明陰火的事情瞞下,只說他是被自己偷襲而死。
這還只是個小謊而已,在說到與天行健宗的那個“師兄”交戰的關鍵環節上,他已明白,卻不把膽量放大些,眼前這一關,他就過不去!把心一橫,他終于撒了個彌天大謊:“說來慚愧,弟子其時并沒有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與天行健宗交手的那人,弟子也沒有搞清是誰……”
陰散人冷冷地看他:“你怎知那幾人是天行健宗的?”
“傷了弟子的,是浩然氣啊!”
陰散人“哈”的一笑,眼中寒芒一閃:“你剛剛又說你沒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
李珣睜大眼睛,罕有地抗聲道:“弟子確未和他們交手!”
他忽地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過了,忙又改得低了些:“弟子也納悶呢,本來附在那小廳的頂部,準備偷襲,可是突然就蹦出了個人來,向那個‘師兄’發掌……”
“弟子想趁亂出去,便搶到那人身后,可是才進了甬道,就聽到后面兩人對了一掌,那個師兄還叫了一聲‘碧陰掌’,緊接著,便有一道掌力襲來,弟子倉促間擋了一下,力道太大,弟子不敵,便受了傷!”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臉的茫然之色:“可是,弟子偏就想不明白,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家伙明明擋在身后,將那掌力攔了下來?弟子為什么還給傷到了?”
陰散人看著他,其目光與尖刀無異,似能直透李珣心底。李殉只是做出茫然之色,還有些自然的懼意,交雜在一起,已是他能表演的極限了。
不一會兒,陰散人微笑起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附魂引吧!”
陰散人已經“明白”了所有的關節,反過又給李珣解釋道:“幽魂噬影宗的‘附魂引’,才有這般功效……你體內也有些幽明陰火的殘余,想必是那人的修為不高,因此還不能將掌力完全轉移到你身上,能活下來,算你走運吧!”
是啊,真走運!這世上,除了幽魂噬影宗的人以外,這世上還有誰比他更了解《幽冥錄》上的功夫?此時學以致用,效果還算不差。
他面上自然要露出恍然的神情,可心中被陰散人無意間說的話嚇得不輕!原來陰散人已經察覺到了他體內的幽明陰火!這想必是重傷之下,寄魂轉生的法訣未盡全功的緣故!
顯然陰散人對他起了疑心,所以才出相詢,幸好他臨時起意,撒了這么一個謊,否則,他此時恐怕已經被“蓮花八密”招呼了!
再抹了一把冷汗,心中當然是緊張得很,可是不可忽略的,他必須要為自己在陰散人面前成功的謊而喝采!天知道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緊張和興奮交融在一起,這個心緒可不容易壓制下來。為了轉移這種不冷靜的躁動,他便問起天行健宗五人的情況。
陰散人卻說那五個都是有宗門的,又沒有做賊,她不愿惹麻煩,便只做不知,放了出去。
“放了!”
李珣這下是真的愕然,這可不是陰散人的風格,難道是她怕了天行健宗?
他看向陰散人,卻見她的目光正也在自己臉上,那一瞬間,當真有洞澈人心的穿透力。然后,她站起身來,臉上顯出一絲略帶嘲諷的笑容。
李珣知道,這嘲諷對著他,又不是對著他!
陰散人終究還是沒說她放人的真正理由,李珣也不敢較真去問。他低下頭,卻恰見陰散人拂塵輕擺,細細的絲線從他眼前劃過,竟帶著一絲金屬的反光。
李珣心中當即一凜。
便在這一刻,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眼前這位大部分時間,都雍容和熙的美麗女冠,是這天地間,最強大的幾位存在之一。
可以這么說,在這廣大的世間,她,無所畏懼!
李珣的頭更低了,也在這一刻,他忽然發現,自己對陰散人,其實,還是有那么幾分正面的看法的。
比如,羨慕!
要到哪一天,他才能像陰散人這樣,用一種純粹俯視的目光,面對這寰宇天地呢?
李珣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說也奇怪,就是這么一個轉念間,他忽然想到,陰散人放過那幾個小輩,也是有理由的。
她是一代魔頭,但她也是一代宗師,即使心機深沉,精通算計,有時又任性而為,辦了許多令人發指的事,但她心中始終還是有一份自傲。
這種傲氣不允許她對這些小輩無緣無故地下手!
當然,這個理由,她是不會對李珣講的。
想通了這件事,李珣也聯想到,若是這五人被殺了,天行健宗絕不善罷干休,萬一惹了他們直接殺來,陰散人可以一走了之,他李珣卻是沒有那份本事!
這么想,放得好!
他剛轉過彎來,便看到,陰散人轉過臉去,看床榻上昏睡中的秦妃。不用她做出什么表情,李珣的臉便紅了。
當然,陰散人不會因為這件事訓斥他,她只是僥有興致地觀察著秦妃赤裸的身體,甚至還用拂塵尾部輕輕劃過其敏感地帶。
毫無疑問,她得到的,也是一聲模糊的輕吟。李珣看著這種動作,也不知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只聽陰散人道:
“我倒沒有想過,你對這種法門也感興趣!嗯,手法太霸道,這樣下去,她撐不過十次的!”
陰散人收回拂塵,微微而笑,眸光輕撇了李珣一眼:
“真不見你有憐香惜玉的時候……哪日,我們便來切磋一下如何?”
這輕飄飄的話里,也不知有幾分認真,幾分捉弄。但仍成功地將李珣本來紅潤的臉上,抹成了一片煞白。然后,他苦笑了起來:“師叔饒命!”
話一出口,他心中又是一動,好象他和陰散人之間的關系,也有些不同了!
放在以前,他絕不敢說這些略帶著詼諧和諷刺味道的話,可是現在,他沒有一絲遲疑地脫口而出!更重要的是……
他偷撇了一眼過去,只見那位美色毫不遜于床上赤祼美人兒的絕代魔頭,面上沒有絲毫慍色,只是伸出手去,順著秦妃的順滑的腿部曲線緩緩滑下,屋內又響起連聲呻吟。
她已經不再向這邊看了。
李珣猛然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嘴里也不知倒了什么東西,味道酸酸澀澀,難耐得很!
他忽然間想起了一句話,他已忘了是誰告訴他的,但在這時候,那粗俗不堪的句子,又是何等的貼切與準確!
“爺們兒們怎么搞的交情?他媽的就是同穿一道褲子,同上一個女人……”
陰散人不是爺們,但她骨子里,有那種東西!
李珣腦子里面嗡嗡做響,臉上卻沉靜得沒有半點兒變化,他不再說話,向著陰散人行了一個禮,轉身出了房門。
杏兒正侍在外間,見他出來,正要下跪行禮,屋里她的主子,忽地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叫,那叫聲里,帶著哭腔。
小宮女睜大了眼睛,然后看向李珣的眼神,便整個地不同了。
李珣抿起嘴唇,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少許,眨眼間就出了“蘭麝院”,里面那天忽高忽低,又柔柔細細的聲響越來越遠,卻越來越清晰,李珣的眼睛,便在這聲響中,漸漸的,漸漸的,再一次變成了血紅色。
“什么東西,這算什么東西!這他媽的全是什么東西!”
尖銳的呼叫聲在他腦子里面來回撞擊,李珣的腳步也越走越快。
他真的不是在憐惜秦妃,他只是覺得屈辱,覺得惡心!這樣的感覺從他心臟里噴發出來,注入血液里,像是一滴滴漆黑的毒液,讓他的血液整個地沸騰起來!
然后,他狠狠地回手,猛轟在自己臉上。
“砰!”
鼻血流下,沖上腦際的熱血總算得到了發泄的途徑,他眼眸里異樣的色素,開始緩緩沉淀。
良久,他低低一笑:“這有什么,本來就是她的……她也是女人!”
這嘶啞的聲音在夜色里低回,像一只黑色的蝙蝠,“撲啦啦”拍著翅膀,繞著陰森詭秘的圓圈。
黑暗中,一絲寒風簌簌地溜過。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