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師兄的弟子吧!﹂明璣的反應快得很,便如同她的氣質一般,犀利鋒銳,直指核心要害。
李珣方應了一聲是,便感覺著周身針刺般的危機感剎那間消去,身上也好受了許多。
﹁啊,那真是對不住了!﹂明璣的笑容不再像剛剛那樣虛無莫測,而是變得實在起來。
她在虛空踏出幾步,像踏在實地上一般,來到了李珣身邊。
也許是心理作用,或者是真有什么奇異法門,李珣只覺得她身上的銳氣已經盡數收斂,他現在只聞到一絲淡淡的清香。
﹁剛剛可受傷了嗎?﹂明璣問道。
現在的明璣便有些師長的樣子了,頗為從容大氣,聲音柔和了許多,由此更能感到她音質的悅耳。
她伸出手來,想摸一下李珣的額頭,卻把李珣嚇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弟子僥幸!﹂
﹁僥幸?不是害羞嗎!﹂明璣見他的模樣,輕笑起來。
現在的她又是另外一種情致,笑容淡化了犀利的輪廓,繃緊的線條松弛下來,又是另一種氣度,像是春秋兩季的涼風,直吹到人心里去。
李珣紅著臉低下頭去,不敢看她。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模樣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近距離接觸時,李珣再一次體認到明璣的美,他看到了明璣的手,感覺那彷佛是由寒玉雕成的一般,晶瑩剔透,不類凡物。
因此,他才一退便后悔了,心想被這只手覆在額頭上,不知會是怎樣的感覺?這個念頭才起,心中又是一跳,這位明璣師叔好利的眼睛,可莫要被她看出來了!
如此心下連續幾次波動,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丟人,忙抬起頭來,想做一個無愧于心的樣子出來,但一抬眼,便碰到了對方閃亮如晨星的眼睛。
不由自主地,他那才略好一些的臉,頓時又紅了起來。
真他娘的咄咄怪事!
等李珣恢復往日狀態的時候,明璣已將岸上的死魚給掩埋了。
他這時才知道剛剛被教訓的原因。
原來這個水潭周圍深幽僻靜,乃是養神靜心的好去處,明璣最早發現此地,在山上時往往會到此休憩片刻,對這里也有了感情。
這次她遠游歸來,便想著在此處小歇一會兒,哪想到才一打眼,便看見一個男子在岸邊架火烤魚,大煞風景,自然要出手懲治。
若非她念著可能是本宗同門,剛剛第一擊,便能讓李珣灰頭土臉,哪還能再使出法訣來?
末了,明璣還補充了一句:﹁其實初見你時,還以為看到了一位故人!出手似乎也重了些。﹂
﹁故人?﹂這絕不是李珣第一次聽到這個辭了,清虛說過,青吟也說過,明璣此時又說,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巧合,第三次難道還是巧合?
他想起了那日,青吟用坐忘石探他三生的情形,心中迷惑之意更濃,竟脫口問道:﹁我究竟像誰?﹂
明璣料不到他的反應竟是如此之大,一時間怔了。
李珣反應過來,連忙告罪,腦中轉了一圈,便將清虛、青吟講過類似的話,以及坐忘石的事,都說了出來,然后顯出一臉迷茫:﹁三位仙師都說我像某人,難道我是那個人的轉世?﹂
明璣聞失笑:﹁天下相似的人多了,便是修道人中,也偶有這種事情發生。哪能想當然爾呢?而且,此人現在活得好好的,還是此界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物,難道,你想取而代之?﹂
李珣卻不管她的調侃,緊張地問道:﹁是哪位?﹂
明璣的眼睛轉了一圈,臉上笑容燦爛,卻笑而不。
她這般姿態,李珣就是心中再急,也只能陪笑而已。
李珣終究也是非常之人,他在確認了這張讓人熟悉的臉,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之后,便很爽快地將其拋在腦后。
一切都回復到正軌,李珣終于可以正常地和明璣說話了。
他本就是挑眉通眼之輩,心竅玲瓏不在任何人之下,此時恢復了精神,又見明璣并不怪他,便趁勢施展渾身解數,務必使明璣對他留下好印象。
一方面他對明璣確有好感,另一方面,明璣也是山上除了林閣以外,唯一能指點他心法的人,不好好巴結她,又該巴結誰呢?
所謂的巴結,當然不是像世俗之徒那般,種種馬屁一擁而上,惹人生厭。而是巧妙地拿出幾個在修行中遇到的,頗有深度的疑難,向眼前這位大行家請教。
作為師長,幾乎沒有人會不喜歡勤奮用功的弟子,雖然李珣并非明璣的弟子,但想來她好為人師的性子,應和世上之人沒什么區別。
尤其是李珣提出的問題,往往都別出蹊徑,自有一番靈動之氣,細細想來,也別有滋味。
如此一問一答,沒過多長時間,就變成了明璣對李珣的考較。
雖然問題不出李珣的知識范圍,可畢竟是明璣以遠在其之上的層次,居高臨下地問,其思路之復雜,絕非尋常問題可比。
如果是旁人,說不定就真要被難住了。可李珣偏偏就是那種能解難題、愛解難題的人物,他獨特的推演之法,經過了數月的精修磨練,已是今非昔比,明璣提出的問題,卻還不在話下。
當然,說是不在話下,要耗費一定的時間卻是免不了。不知不覺間,這處幽靜的地方已經昏暗下來,兩人竟在此聊了大半天,彼此出奇的投緣。
還是明璣首先叫停,她抹去了地上畫得千奇百怪的紋路,然后才道:﹁今天就到這兒吧,我要回去做晚課呢!嗯,說了這么久,似乎忘了一件事……﹂
﹁啊?﹂
﹁沒有向你賠禮啊!﹂
﹁這哪能啊!﹂李珣連忙跳了起來:﹁而且,剛剛師叔您也說了……﹂
﹁我是說賠﹃禮﹄啊!﹂
明璣特意加重了一個﹁禮﹂字,倒讓李珣為之一怔:﹁禮?﹂
明璣微微一笑:﹁以你的修為,也可以練那御劍飛行的法門了吧!﹂
李珣撓了撓頭,略有些尷尬地答道:﹁勉強可以吧,只是找不到合適的劍。﹂
這話說得便是半真半假,他現在沒有一把趁心如意的劍是事實,但若說找不到,卻是瞎話。
在林閣的收藏中,至少有五六把適合他這個層次駕御的寶劍,只不過林閣沒提,他也不敢要。
倒不是講林閣為人小氣,而是這人一向憊懶慣了,縱然師徒關系還算和睦,但他也不會時時掛念徒弟缺少什么、有什么需要之類瑣碎的事情。
李珣則是一貫的謹慎小心,不想因為一些事情,攪亂已走上正軌的師徒關系,如此兩下湊在一塊兒,這索劍修煉之事,就這么耽擱了下來。
明璣一提此事,李珣心中不由大喜。聽她話意,莫不是要送把劍過來?
事實也正是如此。
明璣站在潭邊,也不見她如何作勢,潭中央驀地水波震蕩,浪花翻涌,已從冬眠中醒來的魚兒紛紛四散逃開。看那樣子,倒似是在水潭中又開了一個噴泉似的。
李珣眼尖,一眼便看出在水流震動的中央地帶,正有一把連鞘長劍緩緩浮起,寶光隱隱,絕非凡物!
明璣手上一招,那劍便﹁嗡﹂地一聲飛掠過來,落在她掌心。
也在這時,李珣看到了劍鞘上那繁復深奧的紋路。
這把劍造型古樸,沒有什么裝飾,連鞘通體呈青灰色,并不十分顯眼,但上面的紋路轉折,在李珣這個行家眼中看來,卻自有一番需仔細鉆研的妙處。
明璣拿著這把劍,臉上的表情也頗為微妙:﹁此劍名喚﹃青玉﹄,鑄此劍時,鑄劍師以罕見靈玉祭此劍魂,卻一時失手,玉化為煙氣鋪滿劍身,由于劍魂不成,這劍也就無法進入名劍之林。﹂
說著,她拔劍出鞘,鋒刃僅露半尺,出鞘無聲,寒氣森然。
這劍上的光澤也是青蒙蒙的,乍一看去,倒似一塊上等玉石,倒不負其﹁青玉﹂之名。
只聽明璣道:﹁雖然不是世上有數的名劍,但此劍劍胚材質上乘,又有靈玉精氣灌注,倒也不失為一把利器,此時你來用,卻是最恰當不過!﹂
李珣喜動顏色,他才不管這劍是不是次品,只要能用便成。何況不入名劍之列便不是好劍嗎?偌大的通玄界,才有幾把名劍?
明璣看他模樣,又是微微一笑:﹁這劍本是我自用,只是百年前四九天劫之后,我自覺修為精進,此劍已不再適合我,便另選一把劍器,投舊劍于此潭中,以茲紀念。現在當﹃禮﹄賠給了你,你卻要好自為之了!﹂
李珣忙正過顏色,恭恭敬敬地接過此劍。可還沒等他拔劍欣賞,也不知明璣使了個什么手法,只見青芒一閃,﹁青玉﹂又被她拔出鞘來,當空一揮。
李珣心中一動,他在劍光掩映間,似乎又看到了些符箓禁紋之類,卻見明璣拿她玉一般的手掌在上面一抹,青芒便猛地黯淡下來,李珣還可見到,光芒中的紋路也都消失不見。
﹁鏘﹂的一聲響,利劍回鞘。明璣沖他一笑:﹁我以前在劍上用﹃附靈﹄之術做了一些符紋,以引發劍身靈氣。
﹁本來可以一并給你,不過如果由你一筆一劃地刻上去,和那般不勞而獲,卻又是另一種情況,便多此一舉,你可莫怪我啊!﹂
﹁師叔愛護之心,弟子自然明白!﹂李珣確實沒有想得太多,事實上,他對自己禁紋之術的信心,近日是越發充足了,只要日后功力到了,什么符紋他畫不出來?
過早使用無法控制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好事,還是踏踏實實,一步一步來得穩妥。
他笑了一笑,握上劍柄,緩緩拔劍出鞘,青光較之剛剛已是很弱了,但仍映得他一臉青碧,連眼珠都變成了青色。
劍氣從手心直穿肺腑,汩汩然流動不息,只此剎那,他便生出與此劍親密無間的奇妙感應,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好劍!﹂
看著少年興奮的模樣,明璣不知怎地,心中竟也愉悅了起來,便是剛剛贈劍時的失落,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或許,真的是有緣吧!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