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僅僅是因為陳克看上去很年輕,應該是六十歲的人,除了有不少白發之外,容貌看上去和四十歲的人沒什么區別。也不是他們其實還是很期待親眼見到這位中國的領袖,這些人好歹也曾經是有身份的日本人,對日本人來說,如果用充滿好奇的目光看著另一位比他們更強大的大人物,有時候這就是一種死罪。
令這些人感到震動的原因是沒有任何的刻板,沒有任何的遲疑,也沒有任何擺譜,陳克出現在日本舊上層面前的時候,并非借助任何證明陳克身份的行動,陳克不僅僅是出現,而且是存在。
裕仁好歹是天皇,他感覺到了陳克與日本舊上層的不同。日本人會習慣的去尋找自己的位置,甚至絕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然而陳克根本沒有去尋找,很顯然,陳克已經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沒有任何茫然,更沒有任何不安。
與眾人打招呼的時候,陳克禮節上非常簡明卻沒有任何疏漏。反倒是那些日本高官們一個個唯唯諾諾起來。
其他的人與陳克見了面,打了招呼之后,就由其他人民黨工作人員陪同著一起去頤和園參觀。只留下裕仁和陳克在一起談話。面對著比自己大了21歲的陳克,裕仁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兩人坐在頤和園那著名的回廊下,工作人員給兩人倒上茶水,翻譯也同樣就位。陳克就這么靜靜的等待著裕仁開口,而裕仁覺得周圍無形的壓力越來越沉重。仿佛是要擺脫這沉重,裕仁開口說道:“陳主席,不知道你對中日未來的看法是怎么樣的?”
“你指的是中國的未來?還是日本的未來?或者是你在日本的未來?”陳克不想和裕仁瞎扯淡,索性直接問起了根源。
裕仁微微一怔,在揮灑自如的陳克面前,裕仁覺得自己以前所秉持的矜持,禮貌,都顯得非常無聊。而且這事情畢竟關乎自己的未來,裕仁答道:“我想知道您對我個人的未來是怎么看的。”
“北一輝同志只怕現在沒有考慮過取消日本的天皇制,更沒有想過要對你個人有什么舉動。這里曾經是滿清的皇家園林,滿清在滅亡之前有過一個爭論,到底是救大清,還是救中國。我認為他們至少已經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滿清當時堅持的政治制度已經不能代表中國的利益。而最后滿清選擇的是堅持滿清的利益。所以他就滅亡了。”陳克慢慢的說道。
裕仁越聽心情越是沉重,無論怎么看陳克的話,都有點像是給裕仁書寫墓志銘的感覺。
“日本的天皇制度有著悠久的歷史,雖然我以革命者的身份不可能贊同依靠血統來維持的天皇制度。但是我個人認為,如果天皇制沒有與人民的利益發生直接沖突的時候,還是能夠在一定時間內繼續存在下去。”陳克的這番話又讓裕仁心中生出了一些希望。無論如何,他都不想成為亡國之君。如果天皇制是在他手上斷絕的,裕仁寧肯自殺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我首先建議你不要認為天皇制度能夠代表整個日本所有階級的利益,天皇制度甚至不能代表所有日本人的利益。那么以現在的社會現狀而,從你個人的利益而,我建議你站到日本的統治階級這邊,站到占大多數的人民這邊。”
陳克既沒有推翻天皇制的想法,也沒有維持天皇制的念頭。他給裕仁指出一條道路,一來是不想過多干涉日本的內政,二來也不想在短期內激化日本的國內矛盾。如果裕仁真的被逼到狗急跳墻的地步,對于任何一方都不是好事。
裕仁是沒辦法理解陳克的真正心思,他關心的是日本天皇制的續存問題,既然陳克的意思是能夠接受日本的天皇制繼續存在,哪怕心里面不太相信,裕仁還是覺得安心不少。所以裕仁遮遮掩掩的試圖詢問如何讓確保日本各個勢力能夠“忠于天皇”。
陳克心里面也很難確定到底是一個什么情緒,如果天皇首先就沒有忠于日本利益的念頭,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讓日本人民如何去忠于天皇。裕仁的話還說的“挺有技巧”,他詢問陳克,到底是如何讓人民黨忠于陳克的。即便是不想刺激裕仁,可在這么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陳克也只能說實話了。
“我從來沒有讓任何人效忠于我個人,對于我們人民黨來說,包括我在內的所有的黨員都只忠于人民黨,忠于人民黨的革命事業。首先我個人就要忠于人民黨,服從黨的紀律,遵守黨的章程。如果你認為我有什么權力的話,那也是人民黨黨員通過黨委的選舉,最終賦予我的權力。這些權力并不屬于我個人。”
聽陳克“唱了這么一段高調”,裕仁心中一陣不爽。他發現這話實際上與那位村里面的朱書記所說的并沒有什么不同。共和派們貌似都不在乎自己的起伏,其實日本的立憲政治中,內閣人員可以你方唱罷我登場,而且即便暫時下臺,以后還能有機會繼續上臺。然而天皇下臺之后就永遠的謝幕了。雙方真的沒有任何的共通之處。
看出了裕仁的不安以及不滿,陳克笑道:“裕仁閣下,日本現在的主要矛盾并不是保留或者廢除天皇制,而是日本人民要從封建制度下掙脫出來,尋求更好的生活。誰能真正帶領他們獲得這種解放,他們就會支持誰。他們其實根本不在乎是天皇制或者共和制”
如果立場不同,很多問題就很難談通。談了好一陣,陳克看裕仁實在是茅坑里面的石頭,他也只能放棄讓裕仁進化到真正有為的統治者的努力。而是拋出了更加實在的內容。“如果裕仁閣下能夠保證支持日本的社會主義革命,那么我方就能保證天皇作為日本國家的象征而繼續存在。”
好不容易聽到這么一個實實在在的承諾,裕仁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地了。甚至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不得不說,陳克本人很失望的。原本就是裕仁自己的東西,裕仁卻害怕失去。而原本很可能得到的政治權力,裕仁卻這樣放棄了。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但是轉念一想,陳克自己并沒有要維系的血統繼承的想法,陳克真的沒資格做出這樣的判斷與批評。所以陳克也就釋然了。
一切的未來都交給未來的日本人民來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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