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黨的通電給陰云慘淡的北京城注入了一絲活力,好幾位北洋高官拿著通電去見袁世凱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一絲喜色。只是袁世凱沒有直接召見他們,這幾位就在小會議室里面等著。
“人民黨這是犯了失心瘋么?居然要把英國人從長江趕出去。就憑他們那幾條破船,就敢這么干?”
“英國人要是不走的話,他們敢不敢打英國人?”
“讓他們打,打了英國人之后,英國人豈能善罷甘休?”
北洋面對人民黨從來沒有占過任何便宜,人民黨也始終很巧妙的避免與列強發生沖突。直到這通電文里面把英國人當了敵人,北洋高官真的是欣喜若狂。所有討論都圍繞著對北洋有利的局面展開。
“人民黨要拉硬屎,非得打著大義名分。咱們就不和他們一起犯傻,他們要打英國人,咱們偏偏就和英國人交好。這真的是睡覺就有人抵枕頭。”
“那些熊孩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這是北洋的一貫觀點,人民黨日漸強硬的姿態不僅無助于人民黨的聲望,反倒把英國人不斷推向北洋一邊。這次戰爭北洋徹底失敗,如果人民黨夠聰明,轉而向英國人投誠,英國人應該會拋棄北洋的。這是再普通不過的權術問題。
在北京城中的北洋官員們接到北洋軍在河南大敗的消息之后,不少人都想到了這點。很多人對北洋的前途已經幾乎絕望。直到人民黨不知死活的通電全國,這才讓有見識的北洋高官們重拾希望。
得到消息的北洋官員不斷有人去求見袁世凱,不過還有一大批得到消息的官員因為身份不夠,根本不敢去求見。他們也開始到處串聯,到處傳播消息。至少陸軍部上下全部知道了最新的好消息。
陸軍部情報室的鄭文杰看著同事們興高采烈的大談當下的有利局面,他臉上也努力裝出高興的樣子,心里面卻疑云叢生。
人民黨從來不占便宜,鄭文杰對此深有體會。當年陳克在北京與鄭文杰等人相識,那時候除去尚遠是一個馬上要放實缺的縣令,其他的秦佟仁、徐電等人根本就是北洋的外圍人員。至于“拳匪余孽”柴慶國更是不足掛齒。鄭文杰等人才是真正有權有勢的一方。所以鄭文杰才試圖奪取北洋社會主義討論會的實權。他實在是看不出有任何讓外來陳克主導局面的必要。
事實最后證明,陳克從一開始就沒有攀龍附鳳的打算。他就是帶著一群外圍人員離開了北洋,到偏遠的安徽建立起人民黨的基業。若是普通人,甚至相當優秀的人物,都不可能做出陳克當時的選擇。從結果來看,陳克的選擇是完全正確的。在此之后,陳克的任何選擇從當時怎么看都是下下策,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陳克總是能夠撈取到最大的好處。
這次人民黨的做法秉持了以往的作風,鄭文杰完全相信人民黨正在盡最大力量將英國人推倒北洋這邊來。鄭文杰怎么都想不明白,人民黨這么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處。即便是歐洲戰爭現在馬上要打起來了,可這些戰爭又能打多久?等英德和談之后,人民黨既得罪過英國人,又得罪過德國人,英德兩國聯手對付人民黨,人民黨能扛得住么?
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人民黨在長期戰略的必勝可能性,鄭文杰卻又轉回眼下的局面。當下北洋新敗,人民黨已經打過黃河,人民黨曾經肆虐過河北,徹底摧毀了滿清最后的軍事力量,想到這些舊事,鄭文杰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北洋如果不能徹底抱住英國的大腿,迅速從英國得到貸款與武器等支持,按照眼前的形勢看是撐不了多久的。
鄭文杰能夠想到這些,比他居于更高地位的北洋同樣能夠想到。袁世凱第一時間就接到了人民黨的通電。他并沒有無端的高興,北洋的核心成員也沒有高興。與人民黨的交道中,只要北洋上了人民黨給定下的道路就沒有任何好結果。袁世凱絕對不會認為陳克會輕視英國人,更不會認為陳克會傻到看不出英國人與北洋在對付人民黨這件事上會達成一致。
“陳克為什么會這么選擇?”自打袁世凱提出這個問題之后,北洋核心人員同樣皺眉。幾位都是位高權重之人,自然不肯亂說。段祺瑞做人比較厚道,大家有些不太敢直說的話,段祺瑞還算是敢說,“大總統,人民黨近期只怕會進攻咱們河北。”
這完全是能夠想象的事情,如果人民黨玩的是欲擒故縱的把戲,一面把英國人往北洋這里趕,一面卻狠狠打擊北洋。英國人若是看到北洋根本沒有牽制人民黨的能力,最后就只能選擇接受人民黨更高的要價。
既然段祺瑞已經戳穿了這層窗戶紙,從袁世凱到徐世昌都沒有說什么。北洋軍當下整編的部隊紙面上有一百萬,六萬人的損失還在北洋軍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人民黨河南軍區的部隊只有十萬人,十萬人進攻近百萬部隊,想來人民黨還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沉默了一陣,袁世凱問王士珍,“聘卿,我們調集三十萬軍隊的話需要多久?”
王士珍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陣,王士珍開口問道:“大總統,我們以前總認為人民黨說一套做一套,如果人民黨是說什么做什么,說的比實際做的更少。那我們該如何應對當下的局面?”
這話大出其他幾人意料之外,袁世凱一時也沒有能夠明白王士珍的想法。“聘卿是何意?”袁世凱問道。
王士珍答道:“如果人民黨不是想玩弄英國人和我們,而是真的如他們所說的,要把英國人從中國趕出去,要把外國人從中國趕出去,要把中國所有的主權全部收回到中國手中。從這個角度來看人民黨的話,人民黨所做所為,是不是又可以有新的解釋?”
北洋核心人物們暫時沒人說話,對于人民黨,北洋的評價始終是“亂黨”,人民黨主席陳克則是心機深沉,陰險毒辣。與人民黨打交道,北洋總是吃虧,即便是合作上,北洋賺到一,人民黨至少要賺到十。王士珍的這個“新視角”,也就是人民黨所說所做的始終一致,的確讓這三個人感到頗為意外。
王士珍沒有讓眾人打啞謎的意思,他繼續解釋道:“前清在時,人民黨致力人民革命,推翻前清朝廷。前清遜位,人民黨還是主張人民革命。后來又加上一個土地革命。現在,人民黨對英國人態度強硬,所說的還是人民革命,土地革命,中國獲得徹底的獨立與解放。我看過人民黨的一些文章,陳克說他搞的人民革命,要推翻三座大山。帝guo主義,封建主義,官僚和買辦資本主義。若是從這個角度而,陳克早就把他要干什么說的清楚。此人做事冥頑不靈,是一條道跑到黑的性子。”
袁世凱等人都是當時豪杰,王士珍說陳克冥頑不靈,袁世凱、徐世昌、段祺瑞三人根本不認為這是貶義詞。冥頑不靈也就是矢志不渝。經過王士珍的解釋,三人覺得對陳克的理解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那聘卿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袁世凱問。
王士珍已經有了決斷,他坦然說道:“我看陳克是真心想讓我們和英國人合作,在此期間他甚至不會攻打我們北洋。陳克是海外留學生,對歐洲諸國甚為清楚。此人只怕是在等歐洲戰事激烈起來,英國人完全無力東顧,然后他才會與我們北洋以及他們所要扳倒的三座大山來一次決戰。若是英國無力東顧時候,陳克獲勝,他就可以全中國之力對抗英國。那時候勝負也未可知。”
“也未可知?哼!”段祺瑞即便十分尊敬王士珍,此時也忍不住冷笑一聲,“王老哥,等陳克能夠集結中國之力與英國開戰,咱們北洋肯定已經完蛋了。這有什么也未可知?”
袁世凱倒是更能沉住氣,他素知王士珍對北洋忠心耿耿,所以沒有因為王士珍的話生氣。“聘卿,按你所說陳克自信一定能奪了天下么?”
“就我看來,陳克甚至不考慮奪天下的事情,他更要把這天下地主士紳全部滅掉。讓他們人民黨開辦的學校教育出來的那些百姓當家做主。人民黨推行土地革命的時候,有人說人民黨是要奪了天下田產歸他們所有。但這些年過去,除了土地名義上歸國家所有,不能買賣之外,人民黨治下的百姓人人有地種。人民黨將他們治下的糧價釘死,荒年豐年都一個價錢。僅此一舉,人民黨治下就鮮有餓死人的事情。百姓不管人民黨喊什么理由,能安居樂業,他們就不會起來反抗。人民黨在河南不足一年,就要征兵十萬,雖然給的軍餉遠不如咱們北洋,卻因為有諸多保障,黃河以南的良家子紛紛從軍。”說道這里,王士珍再也說不下去,只能輕輕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