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參贊比誰都清楚公使的心思,袁世凱政權的發展其實不是最重要的,大英帝國在中國的利益才是唯一的核心。當下能夠維護這個核心的并不僅僅是袁世凱政權,人民黨這個地方政權在維護大英帝國在中國的利益方面起著更大的作用。但是人民黨到現在為止的表現,都證明人民黨絕不可能主動投奔英國的。如果人民黨肯投奔英國的話,英國人早就扶植人民黨政權成為中國的統治者了。
“不行的話讓我去武漢一趟吧?”參贊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根據地英國的情報,人民黨主席陳克在1912年7月離開了徐州前往武漢。始終不斷移動的人民黨黨中央隨即遷到了武漢。
英國公使思忖片刻,微微搖了搖頭,“現在先不用著急,我們不妨先和袁世凱談判。看他準備拿出什么方法解決當前的局面。如果他實在是解決不了,你再去武漢也來得及。在袁世凱與陳克之間,我還是主張保持平衡。”
玩大陸勢力平衡是英國最拿手的伎倆,如果有比袁世凱的北洋政府倒臺,英國在中國的利益受到極大損害更加危險的局面,那就是中國這個龐大的國家落入一個強大的勢力手中。英國面對歐洲大陸幾百年,英國政界人士最畏懼的就是一個統一的歐洲。一個統一的強大歐洲大陸國家絕對是英國不同戴天的死敵。這無關個人好惡,而是一種必然的事實。
所以英國與神羅斗爭,與拿破侖斗爭,與沙皇俄國斗爭。任何一個有可能成為地區霸主的國家都是英國的敵。,哪怕不久前這股勢力還是英國的盟友,英國也會毫不猶豫的針對這個新興的強國進行打擊。例如當下的德國和美國。對這類國家,只存在英國有沒有能力打的問題,不存在英國打不打的考慮。
面對當下的遠東,英國的態度也是如此。他與日本達成軍事同盟,目的是限制俄國在中國的擴張。盡管在遠東壓制俄國,在歐洲,英國卻試圖拉攏俄國一起壓制德國。面對中國當下最強大的兩股政治與軍事力量,英國人也秉持這種態度,盡可能維持這兩股勢力的平衡。
參贊當然支持這種思路,但是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公使閣下,我一直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人民黨會不會在對外策略中已經考慮到了咱們的想法?”
“嗯?為什么?”公使有些愕然。
參贊梳理著自己的思路,慢慢的說了下去,“現在看,當下的這種平衡局面,人民黨是做了極大的調整的。如果袁世凱沒有出現在的事情,我們一定會滿意于現在的中國格局。人民黨就可以繼續避免與我們大英帝國的沖突。與我們大英帝國發生沖突的話,人民黨注定不可能勝利。如果人民黨是一開始就在外交上有了這樣的準備”
這種想法公使也不是沒有,不過他只是偶爾這么想過而已。陳克據說曾經在歐美留學,而且事實證明,陳克本人的確是一個相當出色的科學家。一個科學家擁有政治與軍事的組織能力,這本身就已經非常令人訝異。如果這么一個人還擁有對世界各國政治關系的深刻了解,那只能用可怕來形容了。各國的王儲們才會自幼接受這樣嚴格的培訓。而沒有一個王儲能夠展現出陳克這樣的能力。
且不說是不是會出現可怕的這種人物,即便是有,歐美的上層不可能對這么一個人沒有印象。可是包括英國在內的各國情報機構的調查,中國,乃至亞洲的留學生中,絕對沒有陳克這么一個人。直到被參贊如此明確的提出這個觀點,英國公使才不得不面對這種可能性。
過了一陣,公使才答道:“現在沒有時間去做這種假定,不管陳克是不是這種想法,我們都有必要嘗試著維持袁世凱政權。現階段先以給袁世凱提供貸款為主要手段吧。”
在英國公使分析中國形勢的同時,袁世凱也與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等人商討著眼下的對策。這次北洋嘩變實在是讓袁世凱大為惱火。在惱火背后則是深深的恐慌。北洋軍是袁世凱唯一靠得住的力量,他萬萬想不到最先反起來的居然是北洋軍。
“聘卿,那些亂兵現在都抓住了么?”袁世凱惡狠狠的向王士珍問道,因為憤怒,袁世凱那油胖的臉上倒也是布滿了紅光。
陸軍大臣王士珍的神色中滿是疲憊,幾天來他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王士珍一面要負責讓北洋各部全部待在軍營里面,以防止騷亂的擴大。另一方面,他還要調動北洋手中的可靠部隊,以及發生兵變所在地的可靠部隊前往鎮壓兵變,搜索在當地流竄的嘩變士兵。千頭萬緒的工作都壓在王士珍肩頭,即便有段祺瑞相助,也沒能讓王士珍輕松多少。因為這次嘩變的原因很簡單,北洋軍的軍餉開不出來了。
北洋軍自打建立以來,特別是在前清時代,從未在軍餉上出過什么問題。袁世凱自己就說過,“我治軍的辦法就是,一手拿錢,一手拿刀。”這的確是實話。
可是面對人民黨的壓力,袁世凱首先就遇到兵力不足的問題。人民黨在1911年就擁有40萬軍隊,到了1912年,已經有了整整60萬部隊。傳統的北洋六鎮根本無力對抗。不得以,袁世凱被迫拾起了前清時候就定下的軍事計劃,要建立36鎮,總兵力達到60萬的北洋軍。到現在也不過剛建成了18鎮,新建的12鎮全部是新部隊。
原本北洋財政就有極大問題,新的12鎮部隊更需要海量的投入,那就只能暫時“降低一點”原先北洋軍的待遇。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早就被高薪喂成習慣的老北洋軍哪里能接受這等待遇,軍心大為浮動。甚至有傳說,北洋軍要大裁軍,很多部隊要裁剪掉。降低軍餉本來就給了這些北洋軍士兵極大的刺激。從1912年5月開始,北洋軍就以“鈔票”代替了原本的一部分銀元作為餉銀。這些紙幣在外面無法流通,只能在與軍隊有關的商鋪里面使用。這就讓士兵們更是疑惑。到了1912年8月,北洋軍居然破天荒的開始欠餉。這下徹底激起了士兵們的不安。
這還只是表面的問題,王士珍看到了更多深層問題。他一直反對袁世凱“篡位”,王士珍始終認為若是實在敵不過陳克,那索性戰死為滿清盡忠好了。哪怕暫時被陳克打為前朝走狗,王士珍卻始終相信,任何朝代都會認同“忠誠”。他和袁世凱為滿清盡忠之后,終究在史書上還是能被稱為“前清忠臣”。僅這一條就已經夠了。
而袁世凱卻認為面對前所未有的好機會,在陳克的鼓動下實施了“篡位”。現在這“篡位”的惡果終于開始顯露出來。滿清政府雖已推倒,中華共和國的金字招牌雖已掛了出來,整個社會的實質和政治方面機構卻并沒有什么改變。一般人民的腦筋里,依舊牢固的存著一個皇帝的偶像。尤其是軍隊中,士兵們平素受的政治教育,只是忠于皇家,以革命為反叛。袁世凱以及他的左右,剛不久還是如此教育士兵,并且到處鎮壓革命,捕殺革命黨。忽然一天抖身一變,自己做起大總統,成為革命國家的首領了。袁世凱這樣做,如何去維系軍心?
袁世凱做了大總統之后,王士珍在軍中的耳目就經常稟報,常常親見親聞許多官長士兵在背后切齒咒罵袁世凱,說他是個篡位的奸賊,憤激達于極點。這次嘩變的第八鎮隊伍是以原本長春的地方部隊改編而來,本來到北京是接受軍事訓練,并且發放武器的。這支部隊軍紀平日里就相當敗壞。開到北京以后,墮落更甚。官長目兵,公開聚賭,縱飲狂嫖,無所不為,訓練教育的事,完全廢弛了。第八鎮這樣,其余京畿一帶的駐軍無不如此。帶兵的荒唐,目兵從而效尤,統帥者聽任不問。好像他們以為皇帝倒了,世界變了,一切都可以胡作非為,用不著受拘束的了。
身為陸軍部大臣,王士珍對這類消息知之甚多,可是他也無能為力。出于對袁世凱知遇之恩的報答,王士珍不得不出來當了這個陸軍部大臣。眼看著當下的局面就這么不斷敗壞下去,王士珍心急如焚。
面對袁世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詢問叛軍的問題,王士珍緩緩答道:“除了少數步行逃往東北的叛軍之外,其他的都已經落網伏法。”
聽了這個回答,袁世凱油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放松的神色,他答道:“很好,命騎兵部隊沿出關道路搜索,凡遇到穿軍服的,不用問來由立刻抓捕。拘捕者就地處決。”
這種命令王士珍很熟悉,在山東大殺拳匪的時候,北洋軍就是這種作風。不要說實際有拳匪,只要被認為有拳匪嫌疑的,北洋軍就會先發制人。或許正是如此強烈的手段,才激起了河北與山東更多的反抗。山東趙三多以“助清滅洋”為口號,拉起了五六萬人。多次攻打教堂,隨即與袁世凱的北洋軍激烈交戰。沒多久,河北景廷賓以“抗洋捐”為名、拉起十幾萬人造反。兩股勢力隨即結合,打出了“掃清滅洋”的口號,與北洋軍進行了大小上百次交戰,直到北洋軍將起義軍殺得尸橫遍野,趙三多被俘后絕食自殺,景廷賓被俘后被北洋軍凌遲處死,最后這才撲滅了拳匪。
即便是那時候,袁世凱臉上也沒有露出如此痛恨的神色。面對北洋的叛軍,袁世凱大有親自將其處死的那種強烈沖動。王士珍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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