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的工作經歷,讓周鎮濤認為這才是天經地義的。可一離開根據地之后,周鎮濤才發現僅僅在根據地這種社會才可能是天經地義的。離開根據地一里地,這種社會就消失了。
甚至只用回頭,遠遠就能看到合作社的大牲口拖著鐵犁,農民們在犁后面用力推,一起在田里面耕地。可近在咫尺的地方,農民玩命的揮動著木質農具,以極低的效率忙著農活。
與人民黨那種幾乎清一色成年人的勞動隊伍不同,根據地外的勞動者但論數量甚至比人民黨更多。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孩子,混在一起,在春天的田野上為了一年的生計奮力工作,可工具,生產組織實在是太差了,甚至不用多看,參與過農場建設的周鎮濤就知道等根據地的工作完成兩天,根據地外的農民們還干不完緊急的農活。
至于根據地實施各村生活設施集中的政策,一大好處就是可以很方便的收集到各種糞肥,然后集中生產農家肥。在根據地外,農民一泡尿都要撒在自家地頭上,根本沒有大規模積肥這種概念。春耕就是和老天爺搶時間,早一天耕開土地,就早一天播種。早一天播種,莊稼在收割前就多長一天。這多長的一天,很可能就能多打幾斤糧食,讓一家人能夠在下一次播種前多吃幾天飯。
這個簡單的道理,周鎮濤在家里面的時候曾經非常明白,可是在根據地的時候,由于根據地把個人的家庭生產變成了整個社會化生產,原本家庭承擔的很多工作,由農業部門,由合作社,甚至由部隊參與的基礎水利項目建設承擔起來。例如部隊興建的灌溉網,讓原本大批靠天收的旱地也成了水澆地,大規模的積肥,盡管分到每畝地里面其實沒有多少。可有了總是比沒有強,無數的工作凝聚成的不僅僅是那些看著規模龐大的工程,或者是景色單調的整齊農田。人民黨幾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盡可能讓所有土地都變成以前少數地方才存在的天旱時能澆水澇了的時候能排水的上等良田。
農村還是農村,但是新的農村已經完全不同了。
周鎮濤終于停下了步伐,到了此時,周鎮濤也不得不承認,如果自己繼續這么走下去,就真的脫離了根據地,脫離了人民黨。此時那些傲氣,那些強烈的不快都被現實所看到的一切給壓倒了。不用親眼看,周鎮濤就能想到,他的陜西老家絕對還是周鎮濤離開時候的景象。
革命黨們可以推翻滿清,甚至可以殺光滿人,可是這廣闊的農村如果沒有幾百萬上千萬人的努力工作,怎么都不可能變成人民黨根據地的模樣。如果沒有實施全面的土改,也根本不可能聚集起幾百萬上千萬勞動者們進行如此辛苦的工作。
站在原地,周鎮濤第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的畏懼。如果此時不回頭,他就要重新回到以往的世界里面去。而那個世界,曾經是周鎮濤極力試圖擺脫的。
就在周鎮濤心中忐忑不安的時候,遠處出現了一隊人馬。看穿著居然是北洋軍的服飾。周鎮濤幾乎下意識的警覺起來,所有離開部隊的軍人必須交槍,周鎮濤即便是師長也是如此。不過軍區司令武星辰送了一支根據地仿造毛瑟20發快慢機手槍給周鎮濤。周鎮濤的手已經探進懷里握住了槍柄。
“前面是工農革命軍周鎮濤周師長么?”騎兵的速度不太快,路面實在是太糟,馬匹也跑不起來。為首的騎兵看周鎮濤有拔槍的意思,連忙大聲喊道。
知道這幫北洋軍果然是沖自己來的,周鎮濤感到一陣緊張。
騎兵一不拔槍,二不掄刀,甚至沒有加快速度,為首的騎兵甚至放慢了速度,高聲喊道:“周師長別誤會,我們沒有歹意。只是聽說周師長要回陜西,我們受河南都督之命,特來迎接周師長,護送周師長到開封。”
雖然不知道這幫北洋軍到底是什么意思,周鎮濤卻也不太緊張了。脫離了根據地,那就只能身處北洋的治下。周鎮濤對此也有一定心理準備。現在北洋已經與人民黨實際上達成了挺火協議,橫加殺戮的可能不是沒有,卻沒有那么大。更何況現在只要周鎮濤往回跑上不到一里地,就回到了根據地的地盤上。
周鎮濤把手從懷里抽出來,他笑道:“倒是不用麻煩了。”
北洋軍的騎兵此時已經到了周鎮濤面前,為首那人跳下戰馬。先向周鎮濤舉手敬禮,那人才說道:“周師長,我們來之前,河南都督就反復交代。這次前來迎接周師長只是盡了我們的地主之誼,并不是要扣下周師長,更沒有要對周師長不利的意思。您也是當下響當當的人物,現在河南也不太平,路上土匪很多。周師長雖然是英雄好漢,小小的馬匪不在周師長話下。不過這也耽誤周師長的行程。而且如果有人亂說話,編造出周師長在我們河南遇害的消息。我們北洋軍的臉面也沒地方去了。所以周師長,您要是不放心我們,我們送您一匹馬,您可以回徐州。您要是一定要走,那讓我們和您搭個伴。不知周師長意下如何?”
周鎮濤心里面頗為得意,北洋軍這個家伙說了這么一通話,核心要點還是怕了人民黨,如果周鎮濤出了事情,人民黨用此作為借口,就眼下在河南駐扎的北洋第二鎮以及其他地方部隊,周鎮濤的一個師就能把他們全部掃平。
不過這番得意也之維持了片刻。當時根據地安排人陪同周鎮濤一起回故鄉,周鎮濤是嚴詞拒絕了。現在他只要跟了這幫北洋軍一起離開,他也就落到了別人手中。別看北洋軍眼下說的好聽,那也是因為這里不過是距離人民黨的地盤不到一里地。只要周鎮濤跟了這些人一起走,天知道會發生什么。
為首那人見周鎮濤遲疑不決,他笑著低聲說道:“我們也聽說了一些事情,周師長好像是離開了人民黨。這次我們都督說了,周先生這等大才不能容于人民黨,可是我們北洋卻求賢若渴。現在人民黨強,我們北洋弱,周師長若是肯給我們這個面子,我們歡喜還來不及,哪里會對周師長不利呢?”
這名北洋軍的話極有道理,從北洋的利益來說,現在對周鎮濤恭敬有加才是上策。周鎮濤也是考慮到了這點,才要走陸路。當然,從開封坐火車途經鄭州前往洛陽。然后從洛陽走三門峽,過潼關進陜西,這也是最近的道路。
周鎮濤轉過身看向根據地,沒有人前來追趕周鎮濤。嘆了口氣,周鎮濤轉回頭說道:“那就多謝了。”
“周師長肯賞臉,那就太好了。不知周師長是騎馬還是坐轎?若是坐轎,稍等一下,轎子走得慢,在后面還沒有趕過來。”
北洋如此殷勤,周鎮濤也覺的心中的敵意少了很多,他笑道:“我們當兵的,坐什么轎子。騎馬就行。”
接過北洋軍殷勤遞上的韁繩,周鎮濤翻身上馬,又向人民黨根據地方向看了一眼,這才催動馬匹向著開封方向去了。
點子不心里面只感到強烈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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