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弦沒想到王有宏如此精明,倒是愣了愣。他本來是準備好了一個艱苦卓絕談判過程的。謝明弦甚至做好了當天到南京,當天走人的心理準備。可是王有宏的聰明,或者說大膽,實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們可以提供從蠶種、飼養技術、繅絲設備,乃至生絲收購的全套服務。江蘇只用支付一定服務費就可以。”謝明弦給出了談判的全部內容。這是陳克制定的全部條件。為了這個事情,人民黨湖北省委可是爭論了好久,最后陳克對高層解釋了這種看似讓江蘇大占便宜的政策背后隱藏的經濟規律。同志們對這個安排的看法立刻發生了180度的大變化。陳克主席對經濟理解之深,手段之陰險毒辣,實在是讓所有干部大開眼界。
不過這種陰險毒辣中隱含著龐大的經濟利益,謝明弦現在反倒是擔心江蘇這些家伙們根本理解不到這點。陳克和同志們說的明白,如果江蘇還是抱持著“封建行會”思想不放,或者走不出小農經濟的思路,那就讓他們自己去死吧。人民黨能給的機會就這么一個。
事情的發展果然如謝明弦所料,江蘇議員們立刻問道:“那收購怎么一個價錢?”
謝明弦答道:“價錢可以走兩種模式,第一,固定價格收購。第二,抽成收購,不管什么價格達成協議,必須交給我們一成的抽成。”
“你們這是明搶啊!”江蘇議員立刻反駁道。
“哈,”謝明弦被逗樂了,“諸位,我們自己搞生絲生產,生產出來的生絲質量我們自己能保證。收購諸位的生絲,我們還得花人力檢查。這中間得牽扯多少扯皮的事情。你以為我們人民黨愿意費這功夫?我們也要向客戶交代。質量有問題,客戶下次還會賣我們的生絲么?”
江蘇議員們自然不肯買這帳,明明是人民黨把江蘇的生絲買賣沖擊到無以為繼的地步,這話怎么聽起來像是人民黨給了江蘇天大的好處一樣。
沒等江蘇議員們起來反駁,謝明弦繼續說道:“我說了,你們的生絲我們敞開收購。我們也面臨著經營上的風險,若是我們收購了賣不出去,這些生絲砸到我們手里可就賠了大錢。大家做桑蠶業的都知道有這風險,我們頂了這風險,你們覺得我們要的多么?”
謝明弦所說的道理邏輯完整,不過現在的關鍵在于人民黨和江蘇方面立場沖突。江蘇議員和士紳們抱持著“被害者”心態。自然不能接受人民黨的主導權。這點謝明弦清楚的很,真的是“凡勝者能大度”,人民黨作為強勢的一方,以制度和體制碾壓其他地區。全面優勢的局面下,謝明弦不急不忙的。
江蘇士紳則是堅定的要求掌握主導權,這一看就不是合作的態度。謝明弦瞅了瞅王有宏,“王巡撫,要么就談到這里吧。我受命來次只是提出這樣的方案,若是諸位不能接受,我就回去了。你看多久能給我消息?”
“這件事牽扯甚大,耽誤謝先生多待幾天。我們好歹也要拿出一個討論的章程才好。”王有宏答道。
“需要多久?”謝明弦可不想在這里無限期的待下去。
“三天之內我們告知謝先生多久能談出個結果出來。”王有宏回答的很爽快。
謝明弦一走,王有宏立刻遭到了議員們狂風暴雨般的詢問。聽完了這一堆意見之后,王有宏問道:“諸位,大家說說自己最高希望是什么?”
“最高期望?”議員們很是不解。
“最高期望,就是大家希望這個買賣能談到什么程度是最好。例如咱們讓人民黨把銷售渠道讓出來由咱們掌管?還是把蠶種交出來讓咱們來弄?或者是咱們制定人民黨購買咱們生絲的價格?”王有宏一面向士紳解釋最高期望是什么,一面語里頭夾槍帶棒的嘲弄著。
這些嘲弄的內容其實都是士紳們真心希望的東西,也是不少人方才在談判里頭住了沒有直說,但是明里暗里暗示的內容。不過大家能被選上當議員,這點子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人民黨過來談判,而不是帶兵殺過來,這已經是很和平的做法了。反客為主,這根本不可能。
方才議員們敢這么囂張,那是因為他們面對的只有謝明弦和另外兩名談判代表,人數上占了優勢,又是江蘇本地,心理上也有優勢感。現在謝明弦一走,王有宏把話一挑明,議員們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也過份了些。
張玉通連忙問道:“王大人,您有什么想法。”
“我不懂絲綢,人民黨的這些生絲果然那么好么?”王有宏問。
這個問題讓士紳們本來已經被打擊的情緒更加低落了一些。議員們看著眼前的生絲樣品,他們很想說這些生絲是人民黨用來唬江蘇士紳的。不過大家都是識貨的人,蠶業生產是個很批量的東西,蠶繭是按“布”這個單位來算的,因為大家會讓蠶蛾在布上產卵,一張布就是好幾百蠶卵。每一批蠶卵的質量相同。這說明人民黨真的弄到了好蠶種。
“這生絲的確不錯,我們現在比不了。”張玉通答道。
王有宏平靜的說道:“諸位,咱們蘇南素來重視桑蠶,安徽的桑蠶本來根本不成氣候。比種桑養蠶的經驗,人民黨拍馬都趕不上咱們。這話沒錯吧。”
議員們紛紛表示贊同,他們其實沒有用軍事解決人民黨的雄圖大略,大家只是完全沒有接受江蘇桑蠶業被人民黨徹底擊垮的心理承受能力。
王有宏接著說道:“大家都去調查過安徽,很多消息還是諸位給我說的。那安徽種桑、養蠶、繅絲,是由當地官府組織起來的鏈條。所有參加的百姓只用干活就行。不用自負盈虧。所以人民黨可以統一蠶種,統一收購,統一繅絲。本官想來想去,人民黨也就比咱們強到了這點上。”
聽著王有宏的話,議員們已經明白了王有宏的意思,作為江蘇現在的最高官員,王有宏是想插手桑蠶業。模仿人民黨的模式來組建全新的生產體系。不少士紳在這次談判前已經隱隱約約的猜到了王有宏的打算,大家就是不肯王有宏掌管的官府插手此事,才會想方設法挽救局面。現在雖然無法反駁王有宏的話,不少議員還是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態度。
“我知道諸位害怕官府一旦插手這買賣,就會奪了大家的利潤。不過看看人民黨的所作所為,結果明顯不是這樣啊。本官有一得之愚,不知道諸位是否愿意聽聽。”王有宏說道。
“請大人賜教。”議員們也不敢不讓王有宏說話。
“這就是生產資料,勞動力,還有盈利。”王有宏拿了張紙,把這些寫在紙上。
用了一個多小時的講解,議員們稍微明白了點資本主義到底是怎么一個剝削法。在講解過程中,先明白過來的議員們已經激動起來。看著他們“朝聞道夕可死焉”的激動模樣,王有宏心里頭一陣苦笑。當他看到陳克寫的那篇《馬克思論剩余價值簡介》的文章,王有宏對陳克和這位姓馬的高人就徹底服氣了。
特別是那句“由商品轉變到貨幣,是驚險的一跳。”王有宏甚至拍案大呼!好多曾經困擾著他的東西都在這一瞬徹底解開了。
雖然還不清楚陳克到底打通了什么關節,但是王有宏能確定,陳克的人民黨無疑已經在桑蠶業上找到了輕松邁過這“驚險一跳”的法門。而蘇南的地主們卻被蓬勃興起的人民黨擠的茍延殘喘。在聽到謝明弦提出的人民黨能向江蘇提供整條生產和銷售鏈條的建議之后,是否同意對王有宏已經不是一個問題。王有宏唯一擔心的只是怎么保證這種合作關系能夠兌現,而且能夠維持下去。
所以江蘇議員們都沒有注意到謝明弦提出的那個“四年合作協議”,王有宏卻不能不注意這個時間上的關鍵問題。如果不能達成協議,江蘇桑蠶業就是死路一條。即便能夠達成協議,四年后的江蘇桑蠶業還很有可能死路一條。
看著議員們對“剩余價值”理論贊嘆欣賞,自以為聰明的議員對著還沒有完全弄明白的議員自以為是的講述著通過剝削勞動力,講述能夠得到如何豐厚的利潤。王有宏心里頭就覺得一種悲哀。
在陳克這個年輕人已經把自己的理論付諸實踐的時候,這么一群沒用的議員居然還沒有理解到這個道理。如果以后陳克帶著他一手教育出來的,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的人民黨進攻江蘇,王有宏和這群平均年齡超過40歲的議員們有能力抵抗么?抵抗的結果只怕是連渣子都剩不下來吧?
想到這里,王有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為什么陳克從來不吝于將自己的知識傳授給人民黨黨員。哪怕是自己當不了皇帝,但是陳克在世的時候,卻可以縱橫天下,建立無與倫比的功業。
但是王有宏手下都是這么一群土包子傻瓜蛋,王有宏再怎么試圖建立屬于王有宏自己的江蘇王國,都是徒勞無功的。
“陳克,爺爺我就和你標上了,你說啥,我就跟啥。爺爺我到底要看看你能怎么樣!”王有宏心中閃過了悲愴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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