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宏也已經摸準了議員的心思,他坦然說道:“本官我只是個巡撫,人民黨勢大,北洋尚且不是對手,本官也不吹牛,他們打過來我是頂不住的。蘇北被人民黨奪走了,現在人民黨在蘇北已經開始土改,不少士紳又跑回來。諸位也看得清楚,人民黨所到之處是一定要分地的。咱們自己若是不能捏成一股繩共同對付人民黨,人民黨離南京不過幾十里地,說打過來就能打過來。本官肯定會為了諸位盡力抵擋,不過本官也只能盡力抵擋而已,勝負之說我也不能保證。”
議員一聽王有宏有撂挑子的打算,他們立刻就急了。人民黨軍力強大,大家都知道。地主士紳個人之力絕對擋不住人民黨的進攻。現在他們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王有宏手里頭的軍隊。張玉通連忙喊道:“王大人,您到底有什么章程,您就說,只要我們能做到的,我們一定聽從。”
“唉!諸位議員這話就不對了,不是我有什么章程,咱們既然是議會,那么按照維新立憲的特點,咱們自己商量江蘇的章程。商量出個結果來,本官第一個得遵守。這商量章程,本官只是議員里頭的一個,可不是我說什么就是什么。”
議員們本來也沒有真的想讓王有宏主導局面,聽他這么一說,眾人反倒覺得有理。于是議會在這局面之下反倒真正的開始運作起來。
議員們希望立憲,是想介入官府的運作。以滿清官府那種混沌的權力體系,介入了,就等于是擁有了極大的一部分權力。可真的一開會商討這種權力分配問題,議員才發現自己的小心思只適合滿清那種混沌的權力體系,這種體系什么都能管,什么都不用負責。若是在這個體系里頭高高在上的當官,那是很好。但是這個體系根本解決不了眼前的任何問題。想解決問題,就必須有一個力量強大,責任分明的政府組織。遍觀天下,這種政府組織只有人民黨才有。
王有宏巡撫好歹還算是看了不少人民黨的文獻,他向議會做了一個簡單的說明。江蘇省的憲法要確立的是權力和義務。首先就是江蘇省的權力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人民黨的態度就很簡單了,“權力來自于人民”。江蘇的士紳們一聽這話,立刻就開始反對。這權力肯定不是來自于人民,權力必須來自于士紳。
權力屬于士紳的概念有了,但是表述就非常為難。首先是對于士紳的定義,士紳到底是什么?有功名?有土地?還是開的有工廠?士紳的老婆是不是該擁有士紳的身份?士紳家的親戚是不是也擁有士紳的身份?這些親戚是父系親戚?還是包括了母系的親戚?士紳的有錢親戚當然也可以歸于士紳行列,但是士紳的窮親戚是不是也能擁有士紳的身份?
關于權力來源的討論進行了兩天,五花八門的想法紛紛出籠,卻又被議員們一個個否定。越是認真的進行政治討論,士紳們就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一種階級的概念。大家要的就是當統治者,而不是當被統治者。王有宏看機會差不多了,他對著已經開始失去耐心和理智的士紳們高聲說道:“諸位,我覺得咱們把權力來源定在公民這個身份上吧?”
“公民?”議員們對這個詞并沒有概念。
“公民就是有選舉權的人。咱們的議會是選出來的,誰有公民身份,誰就有權參與選舉議會。江蘇政府的權力來自于江蘇公民!”王有宏的話鏗鏘有力。
議員們大多數被士紳這個詞和定義弄混了頭腦,過了好一陣,大家才明白過來,這個“公民”就是士紳的另一個稱呼。而且公民權意味著士紳的選舉權力。
“好!這個好!江蘇政府的權力來自于江蘇公民!”如夢初醒的士紳們都大聲贊道。
確定了權力的來源,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的多。對于公民,首先就把女性從公民的行列里頭給清除掉。接著18周歲以下的男子也被開除出公民行列。再接下來,財產少于一定數量的人也被開除出公民行列。幾個條件一確定,江蘇省只剩了不到15%的人才擁有公民權。這讓議員們很滿意。在這種滿意下,他們甚至很大度的重新考慮了權力條款,大家甚至大度的通過了更新的修改,“江蘇的權力來自于江蘇人民,江蘇人民中符合選舉條件的江蘇公民,負責選出的議會與政府領導江蘇事物。”
議員們把這條內容反復誦讀討論,人人覺得稱心如意。王有宏更稱心如意,有了這個權力來源,他就可以通過申請公民身份來確定這些人的財產。
接下來就是行政、立法、司法三大權力機關的確立。江蘇省議會擁有立法權,江蘇省官府擁有行政權,而尚未存在的江蘇省法院則擁有司法權。三大權力機關的概念確立之后,議員們的腦子就活絡起來。
這種思維碰撞是非常有意義的,王有宏通過這兩天的討論,對陳克的文稿里很多東西有了真正的理解。例如,三大權力機關的負責人不能兼任其他兩大機關的職務這個條例,他就完全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一個人身為議員,又是政府部門的人員,還是法院體系里頭的成員。他就擁有了莫大的權力與影響力。所以王有宏堅定的要求三者之間不能互相兼職。
再不能兼職問題上,議員們和王有宏扯了兩天皮,最后也覺得王有宏說的有道理。但是他們的想法的理由頗為陰暗,如果自己不能三者兼職,而別的議員三者兼職,大家受不了這種刺激。
至于政府的組織,王有宏照搬了人民黨的政府組織。議員們不懂這些,只是聽著之有理,他們也就認同了王有宏的建議。
花了十天弄出了一個大概的架子,議員們的焦點重新轉回了該怎么解決蠶業危機的問題。王有宏提出了地方上建立“鄉村土地社”的土地政策。這個政策表面上與人民黨的農業合作組的模式類似,不過這個組織一沒有政府提供的農具,二沒有政府變相補貼的農村供銷社。說是每家每戶根據土地入股,政府保障其按照土地比例獲得收益分成。但是地主士紳們無疑就獲得了全面的土地主導權。
這個建立的“鄉村土地社”,統一納稅,統一提供勞動服務。而政府則承擔起興修水利,鋪設道路等社會責任。對于士紳們最在意的桑蠶業,王有宏則表示,他會努力引進優秀的蠶種,設立專門的學校,并且由政府建設繅絲廠,尋求大宗銷售的渠道。
不僅是對桑蠶業的整體分配安排,王有宏表示,他會在官地上興辦諸多實業,邀請議員們和士紳們參與投資建設,共享利潤。
這真的是“失之桑榆收之東蘺”,議員們萬萬想不到,他們居然能以這樣的方式獲得夢寐以求的地方上土地控制權。
在這次議會還制定了議會開會規則。每隔一個月開一次為期半個月的例會,商討各種問題。而近期,議會要組成專門的法律委員會,負責領導監督根據《大清律》改編的《民法》《刑法》《商法》《婚姻以及財產繼承法》。
在休會前的演講中,王有宏做了報告,“諸位議員,我再宣布一件事。我們會先制定民法,里面會保護佃農關系。既不會讓佃農受損失,也不會讓雇主受損失。這點請大家放心。”
王有宏話里頭的幽默讓不少議員笑出聲來,王有宏帶著笑意繼續說了下去,“諸位議員,這是一次偉大的會議,這是一次勝利的會議。我們今后一起團結在江蘇憲法的旗幟下,共同努力,共同前進,完善江蘇各項制度,把江蘇的憲政事業推向一個新的高峰。”
議員們一起起身熱烈鼓掌,在這一刻,王有宏知道,自己已經掌握了相當的人氣。
“諸位議員,大家現在就趕緊回去盡自己議員的義務,把議會的章程宣傳到地方上。而本官也會盡快為蠶繭出售尋找銷路。不過話說頭里,就是能夠找到賣家,這價錢也不會高,大家到時候也別因為價錢問題埋怨我。希望我們大家下個月再見的時候,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如果真的能做到,那時候我請大家痛飲慶功酒!”
王有宏這話剛說完,議員們面帶喜色的再次熱烈鼓掌。這是王有宏真正的表示承擔起蠶繭銷售的責任。
議員們一走,王有宏立刻派人坐快船去安慶和章瑜聯系。一來是希望談談蠶繭收購問題,二來他希望能夠與陳克談明年的桑蠶生產合作問題。第一個問題,章瑜回答的很痛快,只要質量尚可,價格足夠低,他這邊可以收購蠶繭。
至于第二個問題,章瑜也明確告知,可以幫王有宏通稟,但是陳克主席對此事的態度問題,那就不能保證了。
使者千恩萬謝的回去了,王有宏聽到這兩個消息,終于松了口氣。只要王有宏能夠有效的控制江蘇,他并不在意讓陳克從中賺一筆。如果以前王有宏不懂的話,現在他已經完全能夠想象到,在這次土地兼并中,到底會發生多少民眾的悲劇。而控制了地方的地主們,在榨取生產力方面,又能有多么殘暴的舉動。
但是這些干王有宏何事?王有宏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不僅沒有,他甚至已經能想象到,這些紛爭又將帶給他多么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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