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遠比江南干燥的多,前幾天應該起了風,龐梓家的地上和桌子上灰塵不少。對這點,陳克毫不在意。反正牛仔褲本身就耐臟,陳克一屁股坐在滿是灰塵的凳子上。他還是喜歡北方干爽的秋日,秋老虎很猛,可在屋子里面,有風吹過的時候,就涼爽愜意的很。
主位上的龐梓身材不高,大概有170,身材偏瘦,肌肉結實,兩只眼睛精芒四射,看上去就是練武出身。一反剛見面時那種冷漠警惕的態度,得知陳克是武星辰派來的人,龐梓立刻熱情起來。
沒有茶,有一個小缺口的陶碗里面倒了白水,陳克真的渴了,端起碗來幾口喝光。抹了抹嘴角的水,陳克說道:“再來點。”
龐梓給陳克續上水,這才問道:“武大哥最近可好?”
“他很好。這是他給你的信。”陳克從旅行背包里面拿出信來。
龐梓接過信封,視線卻落在旅行背包的拉鏈上。這種一開就開,一拉就合上的玩意,特別是拉開時候的那聲音,吸引了龐梓的注意力。這玩意看起來就比包裹方便多了。
不過龐梓好歹也是一方的頭面人物,雖然好奇,卻還是先干正事。他撕開信封,看起了武星辰的信。
武星辰是認字的,特別是加入了黨組織之后,陳克還給武星辰專門開了文化補習課。也就是說,陳克和武星辰一起學這寫繁體字。所以武星辰給龐梓寫的信還算是沒有錯別字。
“武大哥加入革命黨之后可是長進了,這信里好多字我都不認識。”龐梓看完信后笑道,“兩位陳先生,武大哥說你們是革命黨,可是真的?”
陳克笑道,“武兄現在也是革命黨。我們都是一個黨的。”
龐梓聽后咂咂嘴,“兩位陳先生,武大哥信里面說,過幾天就到我這里來,先讓你們二位打個招呼。這千里迢迢從上海到我們這地方,肯定不是來打個招呼這么簡單吧。”
屋子里面沒有別人,為了保險起見,陳克還是壓低了聲音,“武兄在信里面應該說了我們要做什么。那信我沒看過,但是武兄說,龐兄弟準備起來鬧一鬧,我們這才專程過來。”
“信我看了,武兄說是陳興聯那個老小子這么說的,”龐梓笑道,“姓陳的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聽了這指桑罵槐的話,陳天華臉色稍稍一變,陳克倒是完全沒有感覺。相反,他饒有興趣地問道:“龐兄以前吃過讀書人不少虧?”
看陳克聽出了自己的話外音,龐梓恨恨的說道:“庚子年,朝廷派了些讀書人來坑我們義和拳。吃那一次虧就夠了。多坑兩次,我這小命就沒了。”
“龐兄是擔心我這次來戳哄你起來鬧一鬧,然后我平白粘你的光?”陳克笑道。
“那陳先生來我這里做啥?難道還是入伙的?”龐梓針鋒相對的問。
陳克正色答道:“我到河北省來,是準備雇點人。為啥來見龐兄弟呢。武兄說讓我們來看看,我就來了。果龐兄弟要起來鬧一鬧,我想勸龐兄弟不要急著動手。”
聽了這話,龐梓毫不為所動,也不肯接話。大家就這么沉默了一陣,陳克問道:“龐兄弟,不知道這高家寨可有客棧。”
“既然來了,我自然要安排兩位的住處。這位陳先生的話說得就太見外了。”嘴里面這么說,龐梓的臉上可絲毫沒有熱情。他拿起信又看了一遍,這才起身帶著兩人到了廂房。廂房里面只有個土炕,龐梓拿了草席過來,又給兩人弄來了床被褥。
“兩位看著都是享福的人,將就一下吧。”
陳克撓了撓頭,這幾天坐船,坐火車,他沒能好好的洗澡,“龐兄這里有能洗澡的地方么?”
聽了這么一個要求,龐梓登時就有些不懷好意的笑起來,“洗澡?村東邊有條河,你們可以去那里洗。”
“多謝。”陳克毫不在意。
“既然兩位先生不在意,那就請自便吧。”說完,龐梓便出了門。
稍微收拾了一下床鋪,陳克和陳天華拿了肥皂和毛巾,一出院門,就見到門口有一堆孩子圍著院門正在看。瞅見兩人出來。娃娃們先是一哄而散,然后就躲在什么后面,或者站得遠遠的看著這兩個奇怪的大人。在他們明亮的眼睛里面,有的是好奇和不解。出門往東走了沒多遠,陳克覺得有誰在拉自己背后的衣襟,轉頭一看,一個娃娃已經尖叫著飛快地跑開了。他的小伙伴們一個個笑著。開心的很。那個娃娃還沒有跑遠,已經有其他孩子試著要跑過來,被陳克一瞪,他們倒是立在當地,不敢輕舉妄動了。但是陳克一轉過身,沒多久就有孩子們繼續這個游戲。
這年頭農村的生活就是如此,大家的活動范圍就是那么一丁點。從外面來個人,那就是一大稀罕。更別說穿著打扮與眾不同的人。不僅僅是娃娃們,不少大人也在旁觀著兩位外鄉人,大家交頭接耳的評價著這兩個人。偶爾還會有某家的姑娘媳婦出門或者迎面過來,瞅見陳克他們,立刻如同被嚇的躲在了一邊。陳克也懶得去管這些,以后自己下了農村的話,這種事情應該絕對不少見。姑且習慣一下吧。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周圍的景色上。
這是北方常見的村落,黃色的土坯院墻,連屋子的墻也多是土坯墻。龐梓家還算是比較氣派的,正屋上有瓦,不少人家的房頂根本就是厚厚的茅草頂。從半掩的大門,或者低矮的墻頭看進去,院子里面多數掛了些穿起來的玉米。還有些捆起來的高粱桿堆在墻邊。偶爾能夠看到的成串干辣椒穿給院子里面增加了不少喜氣。陳舊的木門上貼著門神,花花綠綠的紙張風吹雨打下都有些發白,上面的神像已經模糊不清。空氣中混合著各種植物、動物、還有塵土的味道。
這么一派破舊的氣氛里面,陳天華說道:“這村子看著還不錯。”
聽了這話,陳克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平心而論,農村都這個樣子。別說1905年,就是90年后的1995年,陳克見過的北方農村,也未必真的有多大變化。
一塵不染的木板地,雪白的墻面,陽臺上全落地大玻璃門,布藝沙發,歐洲風格的雙層大窗簾。城市或許需要。在農村,陳克也未必真的覺得對此有多大興趣。陳克也見過不少農村,相比較而,這個村子至少看著還是不錯的。至少在傍晚時分,家家有炊煙,父母開始催促自家的孩子吃飯。方才還興致勃勃地跟著陳克與陳天華的孩子們,一個個如同歸林的小鳥般跑回了自己家。或許是因為有了外人,不少人家在叫回了孩子之后,都把大門緊閉。
進了十月,晚風已經涼颼颼的。并肩走在村外空蕩蕩的土路上,陳天華看左右無人,這才問道:“這位龐兄好像對我們有什么看法。”
“義和團的人,最恨的就是洋人。現在還有滿清。據說尤其討厭假洋鬼子。當年在北京的時候,有因為別了根鋼筆就掉了腦袋的。這位龐兄弟對咱們已經很客氣了。”
“義和團在北京搞的這么兇?”陳天華對陳克的話有些不信。
“當時領頭的是個什么王爺。到底是哪一個我忘記了,那家伙代表了一幫對于洋務派恨之入骨的人,煽動這么干沒什么稀奇的。”
陳天華聽了這番解釋,半晌不語。雖然已經習慣了陳克看問題的方式,這種尖銳的評價讓陳天華覺得很不對頭。“文青,你好像從來不因為這些倒行逆施而生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