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會深嘆道:“文青兄講的東西,可是以國家為基礎的。這眼光可是遠大的很。”說到這里,齊會深拍了拍口袋,銅錢發出低沉的嘩嘩聲,“我這一邊掙錢,一邊能聽到如此精妙的講述,我賺了!”
齊會深雖然來的時間不長,但是屬于“打出來”的交情。和大家相處也算是融洽。何足道是今天剛來的新丁,不敢多說什么。卻又想說什么,臉都有點憋紅了。倒是周元曉,雖然還是不吭聲,卻一掃平時的冷漠,目光銳利的有些嚇人。
“文青,我有些事情想請教。”周元曉的聲音里面有著隱隱的熱忱。
“周兄請說。”
周元曉定了定神,把幾個經營企業的問題向陳克闡述了一番,陳克聽完之后微微一笑,“周兄的意思是提高產品的質量,期待賣高價。這得根據市場來調查。回到最前面的話,染的布如果買不出去,那就不叫商品。商品是指那些完成了買賣的貨物。我們染布是為了賣,可不是為了生產出一些好東西就完了。”
周元曉聽了這話,身子猛地一震。
“我們這次走的就是便宜,大量的路子。布便宜了有人買,量大了,單件商品的成本也能降低。”
“量大了,怎么就便宜了?”游緱問。
陳克指了指新安裝的這些小機械,“這么多東西都需要錢,假定我們化了50兩,置辦了這些東西。只染一匹布,這匹布的成本就是50兩加一匹布的錢。染了100匹布,每一匹布的成本就是五分銀子加一匹布的價錢。這么一算,生產的布匹越多,每一匹布的成本就越低。”
眾人點頭稱是,周元曉還是不吭聲,臉色卻變的發白。過了片刻,他又恢復到了平常的樣子。
晚飯前,齊會深和何足道起身告辭回家。
陳克與華雄茂出去吃了飯,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游緱正在玩一支手電,周元曉在染布的大缸旁邊高舉著另一支手電筒察看情況。見到兩人回來,游緱把手電筒從下巴照上來,“你~是~誰?”她怪聲怪氣的問。這個新學的小把戲倒沒什么,陳克突然想起一件往事,忍不住想大笑。又覺得不好意思,只要用手捂住嘴,肩頭一個勁的抽搐。
游緱好奇的問:“文青兄怎么了。”
陳克放開手,強憋住笑說道:“以前~以前我上中學的時候,廁所里面沒電燈~”
“廁所還要點燈,窮奢極侈啊。”華雄茂說道。
陳克也不管華雄茂的插話,憋住笑接著往下說,“我們下了晚自習,一個同學蹲坑。這時候外面~外面來了另一個同學摸著黑小便,然后那蹲坑的同學就像游緱這樣叫道,王~同~樂。王同樂同學嚇壞了,他問道,你是誰。然后蹲坑那同學~那同學~那同學說道我是你爸爸。”說完之后,陳克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華雄茂聽完也大笑起來,游緱一面笑,一面蹦過來捶打陳克。
旁邊的周元曉突然怪聲怪聲怪氣的大笑了一聲,過了片刻又怪聲氣的大笑了一聲。最后,他聲音變成了正常的大笑。一直以來意氣消沉的周元曉笑的彎下了腰,他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著染布缸放聲大笑。笑到后來,周元曉竟然放聲大哭起來。
打鬧的幾個青年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挺無禮的笑話竟然讓周元曉如此激動。大家不約而同的圍在周元曉身邊。“周兄,你這是怎么了。”華雄茂擔心地問道。
周元曉只是放聲大哭,并不理會華雄茂。游緱抓住周元曉的肩頭,一面晃一面問:“周兄,你沒事吧,你可別嚇我。”周元曉任由游緱晃他肩頭,還是在哭。
陳克試探著說道:“周兄,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你若覺得大家相處很好,也能合作。那就振作起來。以前的事情,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都結束了。咱們得往前看啊。是不是。”
“對啊,對啊。得往前看。”華雄茂連忙說道。
陳克接著勸周元曉,“周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頭天晚上睡下,醒來就是新的一天。我們先出去,你哭完了就出來喝杯茶。我們絕對不會笑話你。大家都是朋友。”
說完,陳克就要往外走,卻感覺周元曉濕漉漉的手拽住了陳克的手腕,陳克用力一拉,周元曉已經站起身來。此時他已經停住了哭聲,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周元曉說道:“一起出去喝茶。”
陳克的笑話雖然很無禮,但是總算讓大家很開心。周元曉這么鬧了一出,大家又覺得很不安起來。青年們圍坐在桌邊,周元曉喝了口茶,這才輕聲輕氣的開口說道:“文青,我以前做錯過一些事,敗了家當。連父親也被我氣死了。父親死前對我說,事情辦錯了,那就得認。算帳的方法不對,肯定要把事情辦壞。后來我每天都跟做夢一樣。每次想振作,都會想起父親死前的話,然后又是跟做夢一樣。再后來見到了文青你,我其實覺得和你很投緣,看著你就跟看到以前的我一樣。然后和文青你一起干活,真的很開心。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你都看在眼里,我不用說,你就能按我想的去做。我就覺得很開心。聽了今天文青講的東西,我竟然明白了以前我錯在哪里。又聽了文青你的笑話,我突然就像是醒了。”
說到這里,周元曉捂住胸口,喘息了一陣,這才繼續說下去,“文青,這些年我覺得追悔莫及。恨不得死了才好。可我不又想死,我想重振家業。但是一想到這些,我這心口里面跟刀絞一樣。文青,你有什么能開導我的么?”
“后悔很正常啊。周兄,后悔很正常啊。咱們小時候上中學學過《岳陽樓記》,里面就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是牽扯自己錢財地位的得失,誰都要或喜或悲。誰要是不悲喜,誰要是認為不應該為自己的得失而悲喜,這人,這人就是*啊。”陳克斟酌著慢慢的說著。周元曉低著頭,急促而且不穩定的呼吸逐漸平復下來。
“我小時候沒有上過什么中學,也沒學過什么《岳陽樓記》。”游緱有些狐疑的看著陳克,“陳兄你在哪里上的中學?”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華雄茂掉起了書包。
陳克知道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此時他萬分慶幸沒有給自己瞎編一個出身。“一個謊需要用千萬個謊來掩蓋。”自己從不提及出身,哪怕是今天這樣偶爾說漏了嘴,但這畢竟是實話,就算是有心人一直收集這些實話,也不可能得出什么相悖的事實來。只要自己不說自己的來歷,這些說漏的話反而不會有什么破綻。
定了定神,看到自己的話對周元曉起了點效果,陳克才接著說下去:“下雨時候呢,雨水就要往下落。如果這時候刮了風,雨水就不會直上直下的落。你不帶傘,或者沒有把傘斜過來,你肯定被淋濕。周兄,這不是你一個人會被淋濕,換誰這么做都會被淋濕。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后悔有啥用?”
周元曉的呼吸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他嘆了口氣,“我以前就是不懂這些。我現在還是不懂。文青你說得對,我每次想到被我糟踏的幾千兩銀子,想起被我氣死的老父親,我就心痛如絞。什么都干不下去。”周元曉抬起頭來,眼睛里面閃動著淚水,“文青,你為什么能懂這些?或許你這輩子就沒有后悔過吧?”
陳克聽完這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完全不管游緱氣憤的眼神,繼續哈哈大笑,等笑夠了,陳克才說道:“周兄,我這一兩年才能真心的笑出來。早些年,我要么后悔莫及,心痛如絞,痛不欲生。要么和你這樣,無精打采的。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等我想明白了這些,再想起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就只有放聲大笑了。那時候我多可憐啊,多可笑啊。當年那么做肯定要把事情辦糟,可我就是鬼迷心竅的那么做了。還百死不悔。”
聽了這話,游緱微微點頭,華雄茂不置可否,齊會深低頭沉思。周元曉過了一陣,又開口問道:“那文青覺得我可有改過的機會。”
陳克身子前傾,手肘支在桌子上,正色說道:“周兄,跟著我去革命吧。”這么飄逸的話題轉換讓周圍的人都大吃一驚。陳克思維跳躍之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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