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年8月6日,立秋的前一天,“久悟杠子面”總店開業。
門頭沒有變化,門頭兩邊各是一塊寬5米、高15米的大玻璃窗,玻璃窗有變化,兩塊玻璃上的文字、圖片是一樣的,頂部是一行字體稍大的藍色文字,醒目地寫著:本店不是以面推菜的,奔大菜的朋友,抱歉了!接下來是兩排紅色文字,一排寫著:久悟杠子面,然后是慕容牛肉大湯面、慕容牛肉鹵子面、慕容清湯窩窩面、慕容酸辣臊子面4款慕容府家傳杠子面,隔一行再往下是老九鍋挑炸醬面、老九過涼炸醬面、老九鍋挑打鹵面、老九過涼打鹵面4款老九研發的杠子面。另一排紅色文字寫著:輔面小菜,然后是慕容花雕鳳翅、慕容紅燒排骨、慕容白燒腐竹、慕容白燒豆腐4款慕容府家傳菜,隔一行再往下是香辣豆芽、酸辣土豆絲、四季蒸菜、香鹵炸豆腐。每個品種都有價格和實物照片,不用顧客去猜,所有品種的價格都比一般餐館的價格偏低,讓人一目了然。
餐廳的四墻沒有任何裝飾物,全部是錯落有致的介紹單個品種的鏡框,品名、價格、實物照片、品種特點,交代得清清楚楚,不用看菜譜,環視一眼就知道自己要吃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方便顧客的,包括避免讓經濟條件不好的顧客拘謹、窘迫。
中午11點半,在石經理的主持下舉行了一個簡短的開業儀式,全體身著制服的員工在餐館門前整齊列隊,有不少等著就餐的人在四周圍觀。石經理站在門的臺階上作了一個非常簡短的發,說:“今天是開業第一天,我沒什么好說的,就一句話,拜托大家啦!”然后給全體員工深深鞠了一個躬,開業儀式就結束了,顧客魚貫進人餐廳。
這天,老九沒來,而方迪也只是站在樓上辦公室的窗前注視。
方迪好久沒抽煙了,今天準備了一包煙。能想到的都想了,能做到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讓實踐檢驗了。她坐在沙發上,小音量而且是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新聞,辦公室里隱約能聽到餐廳熙熙攘攘的聲音,這聲音的密度讓她心里有幾許安定,她靜靜地抽著煙,以緩解內心的緊張。雖然說失敗了還可以總結經驗再來,但人的心里還是恐懼失敗。
或許方迪還是覺得電視聲音干擾了餐廳熙熙攘攘的聲音,她把電視機關掉了,坐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張保存的兩個多月前的報紙,展開到有她關注消息的版面,那是一篇葉子農和戴夢巖出現在巴黎音樂會的報道。在獨自一人的時候,這篇報道她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如果說開業的成敗讓她緊張,而葉子農的安危則是她心底最揪心的不安。
這是一篇香港記者刊發的報道,文字描述了葉子農與戴夢巖出現在《我的祖國》巴黎音樂會的情況,配發了多幅照片,特別提到了葉子農身邊沒有保鏢,還拿出了葉子農夜抵巴黎機場時保鏢簇擁的照片做對比。方迪能夠想象得出,要讓戴夢巖解除保護,葉子農需要怎樣的理由、怎樣的周折,而戴夢巖又需要下多大的決心。
但是,方迪理解葉子農。
就在她思緒飄向遙遠的巴黎時,電話響了,她的心本能地顫了一下。知道這個電話的人很少,基本都是公司內部人員,而沒有特殊情況餐館的事是不需要她處理的。現在剛剛開業才半個多小時就來電話了,說明情況已經嚴重到超出了石經理的處置權限。
她鎮定了一下,拿起電話平靜地問:“什么事”
打電話的不是石經理,而是前臺領班,說:“有位叫孫瑤的女士一定要見你。”
方迪的心失重地落下了,說:“讓她上來吧。”說完她放下電話,收起報。
一會兒,外面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敲門。
方迪說“請進。”
孫瑤推門進來,說:“又偷抽煙了。”
方迪說:“我干嗎偷著抽啊,犯哪條了?今天開業頭一天,我說姑奶奶,您老串門兒會不會挑個時候啊?我接個電話都提心吊膽的。”
孫瑤把包擱桌上,坐下說:“知道你忙,我找娟兒哭了一盒紙都沒找你。今天我1點鐘就來了,像個樹粧子躲一邊,還不照顧你呀”
方迪仔細打量孫瑤,也沒看出什么,就問:“怎么了?”
孫瑤說:“經紀公司沒續約。”
方迪說:“你這條件還在乎它續不續約”
孫瑤從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思桌上。
方迪拿起細看,都是一個姑娘的照片,有在大學校園里的,有穿學士服的畢業照,有山水旅游的,有逛街吃飯的,也有一些室內穿著暴露的,其中還有跟孫瑤丈夫親熱的。方迪看過之后問:“哪兒來的?怎么會到你手里”孫瑤說:“洗衣服掉出來的。王八蛋……故意的,這是要跟我攤牌呢。那臭不要臉的我見過,不就是nai子大點,身材好點,文化高點……”
方迪說:“姐,這對男人已經夠了吧?不用再點兒了。”
孫瑤說:“嫌我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小學都沒畢業。”
方迪說:“你們才一年多吧?也太快了。那你找我干嗎呢?陪你哭也不能在這兒啊。”
孫瑤說:“我要跟你混。”
方迪愣住了,愣了半天說:“你躺著吃站著吃都夠了,這店明天死活還不知道呢,你投廟也不看看有沒有香火,就是有,你也不是燒香的,你是拆廟的主。”
孫瑤說:“我先把娟兒出賣了吧,是她讓我找你的,我覺得她說得對。娟兒說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方迪不解,問:“什么來不及了?”
孫瑤說:“你們公司規劃北京的加盟店是個,對吧”
方迪說:“有這個規劃,還沒考慮細則,現在八字沒一撇呢談這個太早,娟兒問做機器的用途,我也就是跟她念叨了幾句。如果市場定位是正確的,運轉系統也成熟了,在北京規劃發展個加盟,不能無限發展,得保護加盟店的利益。”
孫瑤說:“不管哪個城市,半死不活的餐館都是最多的,北京也一樣。開業的場面我看了,也進去吃了,看得出你們是正經干事的,又不收加盟費,只要加盟就有錢掙,個指標還不一轉眼就沒了。我就是離婚也得榨他幾桶血,可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方迪說:“這可沒你走臺來錢快,更沒傍大款來錢快,創業那都是孫子干的事,爺是用來敗家的。你不行,你是爺呀。董麗我得罪了,我不想把老同學都得罪了。”
孫瑤說:“我也想扭扭屁股就來錢,可由得了我嗎?也怪我,過了幾天好日子就不想繼續革命了,這身肉是賊吃賊長,后面有更嫩的排大隊呢,沒辦法,這行就這么殘酷。咱姐們兒這么鐵,也不能一點用都不管吧,那你還是人嗎?我盤幾個店加盟你,你要求人家什么條件就要求我什么條件,論先來后到我也不遲,總不能姐們兒鐵反倒沒機會了吧”
方迪沉思了許久,問:“你真能當孫子”
孫瑤說:“我能,我真能,我現在已經是孫子了。”
方迪拿過桌上的紙和筆推給孫瑤,說:“那你寫個培訓申請書吧,我給你批了,你到會計那兒去交一塊錢培訓費,然后準備好了來上班,餐廳一個月后廚一個月。”
孫瑤說:“我給你打工兩個月,我還給你一塊錢,資本家也沒這么狠吧”方迪收回紙和筆,說:“那算了。”
孫瑤趕緊奪回來,說:“我寫,我寫還不成嗎?”
孫瑤就寫了一句話:本人孫瑤申請到貴公司培訓。后面是日期、簽名。方迪看了看,說:“行。”然后簽上:同意,請會計收取1元培訓費。孫瑤說:“等準備好了我保證按時上班,但要爆發離婚大戰怎么辦”方迪說:“請假,而且在培訓期間如果你受不了了,你隨時可以放棄。”孫瑤說:“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我懂。那咱先說好了,東城、崇文、宣武歸我了。”
方迪說:“東城、崇文已經有家了,是石經理的朋友,如果他們不合格或放棄,你自動升為第一順序,如果合作成功你就再選別的吧。”
孫瑤說:“看看,怪不得娟兒說再晚就來不及了,那西城、海淀、宣武歸我了。”
方迪說:“甭管當不當真,你吃得下嗎”
孫瑤拿上培訓申請書要去財務室,說:“只要你發展得好,我就吃得下。”
老九沒參加開業儀式不是因為要檢驗隊伍,而是因為害怕,所謂“身體不適”只是一個托詞,真正的原因他只告訴了方迪一個人。以“久悟杠子面”的規模和背景,組織一個像樣點的開業典禮不是問題,事實是老九和方迪一致選擇了低調開業,老九是失敗怕了,還沒開業就準備接受失敗了,而方迪則是缺乏實踐經驗,也不敢對結果抱太多樂觀。
老九的別墅是二層小樓,一樓除了睡覺、喝茶的簡單物件,其他都沒置辦,他既沒心思也沒時間。免稅的汽車買了,一直停在樓下沒開,他還沒時間去辦中國駕駛證。這天他睡得很晚,起得也很晚,磨磨蹭蹭刷牙洗臉,磨磨蹭蹭到小區外的粵菜酒樓吃點東西,又磨磨蹭蹭回來喝茶,今天他的最大事情就是打發時間,等待一個結果。但是,不管他怎么磨蹭時間都過得很慢,他實在無聊了,就到樓上找點事做。
樓上簡直就是一個調味品配料作坊,北屋十幾只敞的麻袋靠墻排成一圈,里面裝的全都是各種調味品,有花椒、八角、桂皮、茴香、白芷、草果等等。另一間北屋是碼放整齊的一包包規格不一的調料袋,這種無紡布調料袋是特別定做的,耐拉扯、耐蒸煮,經得住大勺翻騰。南屋是一張配料操作臺,有調料容器、電子秤、漏斗、電動縫紉機,居然還有一臺小天平……這里,就是“久悟杠子面”的核心機密了。
盡管各種用途的配方老九已經熟記于心,但還是嚴格按照配方單子配料,一種用途的料袋一次配袋,縫紉機封走兩道線,就可以裝箱了,箱子上貼著用途名稱的標簽。根據公司保密制度規定,廠長領取料袋的種類和數量都有記錄,每種料袋使用過都要回收,在有指定人員監督的情況下清點、拆袋、混合,然后才可以作為普通垃圾處理。有些料袋是與湯鹵煮在一起用的,有些料袋是單獨熬調味汁用的。比如大湯牛肉鹵,廠長和操作工都知道煮制的配料、時間、火候和合格標準,卻唯獨不知道調味料袋里的東西,8使能猜出一部分材料,但材料的配置比例也無從得知。生產基地從員工到廠長都簽過保密協議,崗位不同保密等級也不一樣,配方作為最高機密,只有老九一個人知道。
配料是一件機械而瑣碎的工作,需要耐心和細心。這個果然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老九干累了就到樓下喝茶歇會兒,然后再上樓配料,反反復復,就這樣消磨了一天,天什么時候黑的也沒注意,也沒心情吃飯,終于熬到了餐館打烊的時間。
晚上9點半電話準時響了,老九拿起電話。
方迪的聲音,說:“情況沒擔心的壞,比預期的好,我這就把報表給九哥送去。”
老九的心這個激動,說:“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