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波看了一眼凳子,說:“不坐了,站著說吧,就幾句話。”
這時鄭楠以嚴厲的語氣說:“哎,我說,你以為你是誰呀,讓聯盟給你道歉”
房間里的氣氛從這一刻起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葉子農看了看鄭楠,說:“我要有那權力,輪不到您能這樣跟我說話吧”
張立波說:“我們是!”民主聯盟外圍組織的,不代表!“聯盟。我們對你的行為有看法,特意來找你理論幾句,要讓你知道在國外的華人里還有我們這樣的聲音。”
原來這兩個人不是!尺民主聯盟的,而是打著聯盟的招牌來敲門的,這讓葉子農不免有種被欺騙的感覺,卻也沒計較,說:“您別這么抬舉一只螞蟻,我能管的只是我一只螞蟻自己的事,我沒去試圖影響誰,也沒請求誰來給我醍醐灌頂。”
張立波說:“國家興亡,匹夫尚且有責,況且你這個理論專家?根據我對政權周期率的研究,中共政權的氣數已盡了,必然被民主制度所取代。”葉子農回應了一個字:“哦。”
張立波說:“民主是歷史發展潮流,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
葉子農又回應了一個字:“哦。”
鄭楠插話說:“聯盟給你道歉,你不覺得羞恥嗎?看看你的祖國吧,廉價的頌揚,不及義的套話,道德淪喪,信仰盡失,到處是權錢結合,到處是貪污腐敗,強勢利益集團已經肆無忌憚,社會細胞已經壞死,中國正在走向崩潰,我們這個民族沒救了”
葉子農仍然回應了一個字:“哦。”
葉子農的“哦”把張立波和鄭楠給激怒了,鄭楠激憤地說:“你哦什么哦啊?這會兒你裝糊涂了,聯盟不會因為你會哦請你當部長吧”葉子農也火了,說:“他媽講理不講啊?是您要讓我知道您的聲音,我沒要求您知道我的聲音吧?我比少女都乖,比老人都安分,我他媽招誰惹誰了?我就日了!”
鄭楠說:“日也不行,你招惹正義了。”
葉子農說:“誰的正義?是邏輯不通的正義還是一缸染黑的正義”
鄭楠輕蔑地說:“喲,喲,跟正人君子似的,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好東西了!布達佩斯騙局是你干的吧,你的腦筋都用在鉆法律空子上了,你連共產黨都騙,你這種人也配研究馬克思主義?說白了你就是個痞子”
葉子農說:“馬克思沒規定痞子就不能研究他的學說吧?我痞我的,妨礙您了嗎?您是不是至少應該比一個痞子更講道理呢?中華民族是個大家庭,在這個大家庭里,我不能算是個好孩子,但肯定不是逆子。”
老九不懂政治,也插不上話,就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密切注意鄭楠,如果鄭楠敢對葉子農動拳頭的話,那他就不客氣了。還好,事態并沒有向動拳頭的程度惡化。
張立波站累了,看了看凳子,說:“還是坐下說吧。”
葉子農說:“還說什么?您的聲音我已經知道了,您已經達到了目的,請回吧。”
鄭楠說:“廢話!不駁倒你我們怎么能站住”
張立波先坐下,然后示意鄭楠坐下,再示意葉子農也坐下,這一刻仿佛他是領導,掌握著節奏和氣氛。凳子太小了,4個大男人就這樣不舒展地坐著。張立波說:“話要說說清楚,怎么邏輯不通了?怎么就一缸染黑了?”
葉子農說:“如果您承認因果律是科學,那么政權周期說就是偽科學。李自成符合了瞬間政權的條件,就瞬間了。周朝符合了8年政權的條件,就8年了。您拿個政權周期說去平均一下,那李自成豈不吃虧了?沒坐夠的江山你給他?這不扯淡嘛”
張立波以居高臨下的吻說:“嗯,有點道理。接著說。”
葉子農說:“那就沒什么可說了,既然您的民主是歷史發展潮流,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您回家踏踏實實等著就行了,我知不知道都不吃勁,反正你我誰都擋不住,您說了也白說,有那工夫您歇會兒,我也歇會兒。”張立波輕蔑地說:“莫說鐵肩擔道義了,你連一個中國人起碼良知都懶得擔了。其實你也不是懶得擔,是屁股坐歪了,擔了真理所不齒的。”
葉子農說:“我不知道未來的中國能有多好或能有多壞,但是作為果存在的,但凡不昧良心的,有誰還能否認現在的中國是鴉片戰爭以來最好的時代?一缸染黑與一缸漂白本質上沒有區別,都是好惡的思維。好惡的思維能實事求是,您信嗎?沒有誰因為身體好有病就不看醫生了,也沒有誰因為臉上有粉刺就把腦袋砍了。他媽八國聯軍和日本鬼子都沒能讓中華民族沒救,您說沒救就沒救了?您問問中國人民答應嗎?操!啥他媽邏輯”
張立波注意到鄭楠有些困惑地看了自己一眼,他意識到很被動了,甚至在學生面前失了面子。他迅速調整了一下思路,話鋒一轉說:“你這么嫉恨民主嗎?如果你承認這一點,那你就是無可救藥了,我們立刻就走”
葉子農反感地說:“又是民主,這詞)真他媽好使,以民主的名義就可以任意綁架。您可以不尊重我,但是請您對民主這個詞給點尊重好嗎?”鄭楠說:“你一一個他媽就憑這你就是個痞子”
葉子農說:“這個可以定論了,但是請您比痞子講理點成不?我他媽最看不上橫豎都罵娘的,不管青紅皂白先罵了再說,什么心理啊?都罵你媽,其實誰媽都有,以共性的東西去推定一方的是非,那個不叫說理,學術點說叫意識形態斗爭,俗稱就叫罵街。黨派之間有罵,國家之間有罵,黨罵國罵都是罵,別以為打塊集體的牌子就不是罵街了。您把非制度性的和制度性共有的先剔出去,那是人類的智慧到目前還無法根除的頑癥,您要連這點耐受力都沒有,那不是人類社會的錯。剔除了這些,剩下的才是個性制度獨有的東西,您再罵娘不遲。拿一個文字上的最好去否定一個條件可能的好,您是天真呢還是別有用心?”
張立波說:“罵娘是老百姓的權利,你一一個他媽,不也在罵嗎?”葉子農說:“有罵娘權就可以橫豎都罵?如果橫豎都罵,您連個是非觀都沒有,那就別扯什么道義了,您就是個罵娘機器,還不如俺這痞子,俺罵娘起碼還辨辨是非。如果您就為給共產黨挑毛病,那沒問題,咱你一句我一句可著勁兒地挑。如果是為發牢騷,咱也可以把好惡帶進去,能放大的放大,能縮小的縮小,能歪曲的歪曲,這都沒問題。但是,如果是給這個黨定性,那就得全面和歷史地看了,尤其是以氣數已盡為結論,那就得看事實不了,看社實不這個論。
張立波說:“說民主吧,不要顧左右而他。”
葉子農說:“是美國選舉制度的民主還是中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民主?是數人頭的民主還是國家所有權根本歸屬的民主?您扛個美國版的民主去討論中國問題,您負責把中國的歷史條件再重新設定一回?那是人家那塊土壤開出的花朵,您指望美國的民主去體現中國的根本利益,除非那是美國人民為了中國人民的利益而奮斗的結果,那人類還是人嗎”
張立波說:“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也可以叫民主?可笑”
葉子農點上一支煙,說:“不幸的是,這個讓您可笑的民主成就了中國鴉片戰爭以來最好的時代,那么是滿足您的不可笑重要還是中國人民的好日子重要?這個問題本身會不會就讓您覺得可笑呢?如果中國的民主形式不適應國情,它在經濟、文化、民生各方面都會反映出來,一個失去社會基礎的政治形態不勞您可笑,它自己就會在不斷激化的社會矛盾中逐漸消亡。反之,它就是具備社會基礎和適應國情的。中國摸索了1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適合自己的發展路子,不能為了討好洋人就賣了老百姓的好日子。如果說當今世界民主的內涵已經從民天下延伸到不同制度、不同價值觀的尊重、共存,那么,只要你的民主跟我的民主不一樣,我就消滅你,這樣的民主還民主嗎?您會不會也覺得可笑呢”
鄭楠突然厲聲說:“你別說了,你都把我思想搞亂了。”
葉子農說:“你有思想嗎?你有思想就不會搞亂。”
葉子農話音剛落,電話鈴響了,他彈了一下煙灰起身去接電話。張立波正想說話,也被電話鈴阻斷了,只好等著。
電話是戴夢巖打來的,問:“子農嗎?”
葉子農一聽是戴夢巖的聲音,說:“過5分鐘再打過來。”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老九看了張立波一眼,意思是提醒對方該告辭了。
葉子農坐回自己的凳子,說:“該讓我聽的我都聽了,該讓我說的我也說了,要批駁就抓緊時間吧,我這兒真有事。要不改個時間來駁斥也行,您駁倒我我會很感激,因為您幫我認識了我沒能力認識的,否則咱們就到此為止了,都各自過自己的日子。”
張立波站起來,一掃學者的斯文說:“你這種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葉子農也站起來,說:“我一只螞蟻,啥下場都不吃勁,您請便吧。”
張立波說:“嘴硬沒用的。”
葉子農說:“這是第二次威脅了,這會兒您不民主了?從小聽慣了愛祖國愛人民,可從來就沒往心里去過,今天被您這一威脅,我倒覺得有點沾邊了。”張立波和鄭楠一前一后,掛著一臉怒氣走了。
葉子農盡管心里不愉快,也還是很禮貌地把兩位來訪者送出門,關上門回來把兩只凳子收起,端起茶水就想喝,發現茶早已經涼了,就說:“我去兌點熱的。”
老九說:“我去吧,你等電話。”
葉子農說:“你把握不好,得倒出去點再兌熱的,還不能都倒完了。”
葉子農把一茶缸涼茶端到廚房,倒掉三分之二的茶水,兌上暖瓶里的開水。老九也跟進來把兩杯涼茶倒掉,兩人坐回客廳,熱茶還沒倒上電話又響了,葉子農就接電話。
戴夢巖在電話里問:“有客人嗎?”
葉子農說:“兩個北京老鄉,走了。九哥在這兒,來看看。你說。”
戴夢巖說:“我在晚會上被轟下臺了,車也被砸了。”
葉子農嘿嘿笑了笑,說:“砸就砸了唄,漢奸婆嘛,這還有啥新鮮的。”戴夢巖問:“知道什么最讓女人難堪嗎?”
葉子農說:“沒想過,裙子扣掉了吧”
戴夢巖說:“嘁!三點式都保守了,掉個裙子扣算什么,太老土了。”
葉子農說:“那我就不知道了。”
戴夢巖說:“最讓女人難堪的不是事業失敗,也不是走光,是被男人拋棄。”葉子農一聽,說:“得,要下圣旨。”
戴夢巖說:“我決定待在巴黎了。陪我一段,可以嗎”
葉子農怔了一下,問:“你……已經動了?”
戴夢巖回答:“簽證、房子都定了。”
葉子農問:“我這種情況能簽下來”
戴夢巖說:“只要不燙手,錢不是完全沒用的。”
葉子農問:“花了多少”
戴夢巖回答:“很多。”
葉子農問:“很多是多少”
戴夢巖說:“問清楚這個有意思嗎”
葉子農說:“你也不怕給俺這窮人壓死了。”
戴夢巖說:“我需要你。別讓我太難堪了,好嗎”
葉子農停頓了片刻,腦子里迅速判斷著這件事,然后說:“嗯,認識俺的嘴臉是需要點時間。如果簽證沒問題,俺去巴黎給首長聽差。”
戴夢巖說:“我這邊走不開,這兩天會有人跟你聯系,你配合點。我最擔心的是你在柏林的安全,如果情況不好我會聯系保鏢公司,你要不想招麻煩就自己多注意點。”
葉子農趕緊說:“我注意,我注意。”
戴夢巖說:“好了,就這些。替我向九哥問個好。”
葉子農放下電話坐回凳子,說:“九哥,戴小姐讓我替她向你問好。”老九說:“咋,讓你去巴黎”
葉子農點點頭,說:“這婆娘是不要命了。”
老九說:“你這種情況能簽下來,堆錢吧”
葉子農思忖著說:“怕是堆也白堆,給你簽是真的,明天驅逐你也是真的。沒準還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老九給葉子農倒了一杯熱茶,說:“那就走個過場唄,被驅逐就跟你沒關系了,戴夢巖也說不出啥。說真的,我不覺得巴黎就比柏林安全。”
葉子農說:“乘虛就虛,這種四面光八面凈,太他媽不爺們兒了。”
老九就不吱聲了。
葉子農這才喝上這水,慢騰騰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上,深深抽了一,又長長地吐了一,更像是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就這樣靜靜地喝水、抽煙、凝神,一句話不說。這樣的沉默持續了有一分多鐘,他放下煙,去了臥室,找出紙、筆和一張字條,將字條上的文字照抄了一遍,拿上這張。
葉子農坐下,從煙灰缸里拿起那支煙抽了一,停了片刻,說:“九哥,我想請你再辛苦一趟,替我跑趟北京。”
老九問:“啥事”
葉子農說:“你知道,我這人沒啥朋友。你呢,咋說也是美國人,這事找你幫忙是不合適的,我只是覺得,單就這件事應該不會給你惹啥麻煩。”老九著急地說?“啥事?你說吧。”
葉子農把字條遞給老九,說:“九哥去替俺舍個臉,幫我去塊兒心病。夢姐要看清俺的嘴臉,一年足夠了。有可能的話,請張主任幫我弄個真居留,一年的。”
老九一邊看,嘴里一邊念叨:“張志誠……國家安全部……喲,大人物啊。”葉子農說:“咋說呢?說如果吧。如果我不認識張主任,如果他沒說過有事找他,如果碰個釘子,如果他幫不上忙,就都干凈了,那就這樣去巴黎唄,驅逐就驅逐了。利用女人的單純,這種事我他媽真干不出來,會落下心病的,以后見了女人別說腰挺不直了,腰下邊的也挺不直,咱憑啥?兩難取其輕,我只能登鼻子上臉了。如果陰錯陽差分開了,戴夢巖會留個心病,老以為你是香餑餑。看清咱的嘴臉分開了,她就心里干干凈凈過日子了。”老九說:“那也說不上蹬鼻子上臉吧。”
葉子農說:“張志誠個人沒這個能力,不管與法方接觸的人是誰,以什么方式,都離不開官方背景這個依托,用了官方背景就是給政府添了麻煩,我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這么沒臉沒皮的事,別說見面了,打個電話我都張不開嘴,太蹬鼻子上臉了。”
老九點點頭,說:“為個女人……至于嗎?”
葉子農笑笑,停了少頃,說:“九哥,啥叫文明?眾生是敢啐圣人一臉的,是不敢啐強盜一臉的,所以要有文明,不以誰力氣大搶食物,讓眾生也可以啐強盜一臉,讓女人、孩子有優先權,這就是文明。咱是爺們兒,不該為女人擔待點嗎?”
老九嘆了氣,搖搖頭感嘆道:“真是的,咋走到這地步了?”
葉子農說:“嗨,這不就是生活嘛,不定哪陣風把你吹到哪兒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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