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霍無咎的脾氣,這會兒應該不跟他多廢半點口舌,讓人?他帶下去軍法處置。
卻見霍無咎打斷了他,反而抬手,讓旁邊的兵卒給婁鉞倒了一杯茶。
“沒什么?是的。”他說。“這事兒翻篇了,你也別再提了。”
婁鉞滿臉詫異:“可是……這是為何?”
便見霍無咎瞥了他一眼,手竟不自覺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手也擋住了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因為你是我長輩啊。”他說。
——
婁鉞目瞪口呆。
“趕緊坐。揚州那邊如何了?”霍無咎清了清嗓?,話鋒一轉,說道。
婁鉞有些摸不著頭腦,?聽他問到正事?去,便也不敢懈怠,說道:“都妥當了。幸而那幾個郡縣的將領都是我故舊,?皇身死的消息傳去,他們也知沒?旁的路可以選擇,便都歸順了。想必國中其他郡縣多也如此,畢竟他們各守一方,兵力四分五裂的,此時又群龍無首,即便?心,也不會反抗。”
霍無咎嗯了一聲:“算來要不了多久,整個長江以南便可盡在掌控了。”
婁鉞應聲,卻又皺起眉頭:“?是,你可想過此后怎么辦?”
霍無咎看向他,便見婁鉞端坐在那兒,也在憂心忡忡對看著他。
“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雖說我們手下??兵可用,能將整個南景鎮壓住,?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無論臨安還是其他郡縣,文官都是被挾制住的,而今的衙門也已然沒了用處。還得你快些聯絡北梁,派遣官員將領前來,也算收復失地了。”
卻見霍無咎聽到這話,皺緊了眉頭,一時不說話了。
他手指在膝頭敲了敲,像是在思考。
婁鉞有些疑惑,片刻之后反應過來,遲疑著問道:“你是……不想將南景交給北梁?”
想到這兒,他眼前忽然閃現出了一個面孔。
莫不是因為靖王!
霍無咎外出借兵,唯一擔心的便是靖王,那日回來聽說靖王被擒,那副模樣簡直像發了瘋。莫不是……
婁鉞一時間目瞪口呆:“你不會是想擁立新君吧?”
便見霍無咎抬起頭來看他。
婁鉞從他的目光里讀出了兩分確定的意思。
“你可要想清楚!”婁鉞說道。
霍無咎不是旁人。他如果只是北梁的隨便一員將領,他做出這樣的選擇,都是無可厚非的。?他偏偏不是,他是如今北梁新帝的親侄兒,更是一開始起兵抗景的定北侯的獨子。
他與北梁?著化不開的血緣關系,無論對北梁還是南景,都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即便北梁新帝默許、江隨舟同意,泱泱大國的物議難以平息,兩國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著這也尷尬的關系。
便見霍無咎靜靜注視了他片刻,緩緩出了一口氣。
“如果我說,我不知道呢?”他說。
婁鉞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霍無咎,便見霍無咎皺著眉低下頭,抬手揉了揉眉心。
“煩得很。”他低聲自自語道。
婁鉞看著他這模樣,一時有些想不明白了。
這在婁鉞看來,是再好決定不過的事了。滅南景是霍無咎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殺南景的國君時,他也半點都沒遲疑。
唯一?些難辦的,恐怕就是靖王殿下的身份了。
?是,給他換一個干凈的身份對霍無咎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啊?
難道說,問題出在北梁?
婁鉞不敢多,也沒法多問,只得靜靜候在那里。
片刻之后,霍無咎緩緩出了一口氣。
“沒事了。”他說。“周邊郡縣即便已經歸順,也需你多加警醒。這些事,不可再出亂?了。”
婁鉞沉聲應下。
霍無咎擺了擺手,讓他出去了。
婁鉞一走,御書房便空了下來。案?原本江舜恒的東西,全都被清了出去,?此時偌大的書案,卻又被堆得滿滿當當了。
都是城內城外的將領們送來的信件和折?。
霍無咎往龍椅?一靠,不用看,就知道那些折??寫的是什么。
文人的骨頭向來比命要硬些,此時即便被鎮壓住了,也不會安生。而南景那么多百姓,一天兩天沒?父母官也就罷了,?總不能一年半載都沒人管。
他知道南景有多亂。
?是,他卻生平頭一次逃避,總不想讓自己往北梁那邊想。
他不知道他堂兄做的事,他叔父究竟知道多少,或者分明就是他叔父授意的;他也不知道,那個與他一同出生入死、互相交托后背的兄長,?是什么時候對他這般忌憚有加、以至于步步為營的。
他而今也不過二十出頭而已,在短暫的人生中,只學過怎么殺敵,卻從不知道,怎么對付不同往日的至親。
甚至是他父親臨死之前,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要他一定要照顧好的至親。
他看著滿桌的案牘,一時間,竟生出了幾分迷茫。
這樣的迷茫,最會讓人產生煢煢孑立的錯覺。
窗??日光正盛,天剛大亮沒多久,甚至還沒到正午。
?是,他已經開始想念江隨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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