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武將,命定該忠君報國,但這君與國,使生靈涂炭,使百姓流離,已經讓他原本的報國之?,反復動搖了。
但他卻偏偏又是這國家的捍衛者,保護大景太平,是他的使命。
更何況……
片刻后,他緩聲道:“但是,他們還沒這么做。”
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他口氣中的遲疑和動搖。
他看向霍無咎,眼神中竟生出了幾分不安。
卻見霍無咎沉默著看了他片刻,勾起一邊唇角,頗為輕松地笑了起來。
“這倒是。”他說。“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再逼您的?理。”
婁鉞沒想到霍無咎竟會這么好說話,這么輕易地便放過了他。
他不由得?口道:“可是你……”
“總有辦法。”霍無咎說。“今日,將軍只管吃肉喝酒便是,我陪將軍不醉不歸,如何?”
——
婁鉞這日回府,的確是醉醺醺的。
霍無咎手下的兵做事利落,將酒樓里都打點好了。再加上婁鉞本就是自己去尋酒喝的,他們二人會面的事,被藏得嚴嚴實實,沒有走漏半點風聲。
婁鉞回府后,卻滿是悵然若失。
“好孩子……庭彰養了個好孩子啊!”他嘴里念叨著,語氣卻是哽咽。“只是我婁某對不起他,對不起庭彰,也對不起他的這個孩子!”
庭彰是霍無咎父親的字。
婁婉君正在側指揮著侍女們照顧他。她知道自己父親酒量不大好,連自己都喝不過,今日更是酒氣熏天的,喝得走路都打擺子。
她聽著自己父親念叨,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問道:“?對不起誰?”
婁鉞搖了搖頭,閉著嘴半天不說話。
婁婉君笑了幾聲,擰了塊帕子,囫圇給他把臉擦干凈了。
便見婁鉞忽然又開了口。
“但是,他確是個好孩子。”他看著婁婉君,說。“若能把?托付?他,爹就放心了。”
婁婉君一時語塞。
但是,她并沒把婁鉞這話放在心上。打從她及笄?始,她這爹就比閨閣少女還恨嫁,見著個五官齊整、略認些字、不缺胳膊少腿的,就要拿女婿的標準考量一番,?著他標準寬松,結果通常都是對半。
這么幾年下來,他?她許配的人家,夠編成一支先遣軍了。
婁婉君笑了一聲,將那帕子往盆?一擱。
“果然是醉得狠了,又?始到處認女婿了。”說著,她轉過身去,看向素日里跟在婁鉞身側伺候的兵,柳眉一挑。
“又讓將軍在外頭喝多,欠練了是吧?”
那兵有苦說不出,縮了縮脖子,訥訥陪笑。
——
霍無咎這日倒是沒有喝醉。
他聞得出自己身上有酒味,不適合出門,回來后便讓魏楷去主屋,看看江隨舟是否有時間過來一趟。
此時已經入了夜,沒多久,江隨舟便隨著魏楷來了。
他來時,霍無咎正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翻桌上的書冊。
?著喝了酒,他的情緒多少有兩分外露,對那書冊不耐煩的情緒比往日更甚一籌。
他坐在輪椅上前后慢悠悠地地晃,將書冊翻得嘩啦嘩啦地想,聽著推門的聲音,便將那書往前頭一推,抬頭?。
“來了?”
江隨舟聞到了酒味。
“?今日去見婁鉞,喝酒了?”他在旁側的榻上坐下,問道。
霍無咎點了點頭,單??搖著輪椅往江隨舟的方向走,緊接著又覺得有些礙事,單腿一撐,便將輪椅逼停,站了起來,走到江隨舟的身側,極其自然地坐了下來。
“沒喝多少。”他說。“老家伙年紀大了,酒量比前些年還差,就喝了這么一點,差點讓人給他抬回去。”
他臉上表情雖然不多,卻莫名有幾分眉飛色舞的感覺,與白日里見龐紹時那般深不可測的冷肅模樣截然不同。
江隨舟連忙問道:“那么就是成了?”
霍無咎搖了搖頭。
“他?嘴硬著呢。”他正色道。“不管怎么勸,就是死活不肯。”
江隨舟頓時有些急了。
拋?他旁的??不說,他知道婁鉞對霍無咎來說有多重要。在霍無咎的計劃?,婁鉞的兵馬是極其重要的一環,可以說,沒有婁鉞的兵,他的計策便根本無法實現。
“那怎么辦?”他看霍無咎眉?凝起的模樣,更加急了。
卻見霍無咎看了他片刻,笑了起來。
眉眼舒展,帶著無法忽視的愉悅,抬手在他背上摸貓兒似的順了兩下。
“別急。”他說。“這不是有?嗎?他現在嘴硬,不過是還沒被龐紹逼到絕路上。但?也清楚,眼下已經有了苗頭,早晚的。”
他神情驟變,江隨舟立馬反應過來,霍無咎剛才是在逗他。
……惡劣得很。
他虛驚一場,多少有些不贊同,責備?:“?嚇唬我呢?”
他聲音很輕,即便皺著眉,也沒有多兇。輕飄飄的一句責備,反而讓霍無咎覺出甜來,只覺眼前這人即便皺著眉頭,也是招人喜歡的,極可愛的。
他抱著胳膊,往后頭的軟枕上一靠。分明一副大馬金刀的山大王模樣,卻像是在跟人耍賴一樣。
“沒有啊。”他口齒清晰,目光清明,帶著兩分懶洋洋的笑,看向江隨舟,說道。
“我喝多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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