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紹聞,緊緊盯著桌上跳動的燭火。
“也不是全無用處。”他說。“至少證實了我的猜測,證明早有人盯上了趙敦庭,在他的府上動了手腳。”
旁邊一個官員忙道:“可是,沒抓住人,便無法證實做下此事的是誰啊!今日之事,一切都是這般水到渠成,做下此事之人,卻隱藏其后,讓人根本找不到他的蹤跡。”
便見龐紹沉默良久,手落在了桌上的茶盞上。
“猜測不需?證據。”他說。“我心中清楚是誰,就夠了。”
他的手指在茶盞蓋上緩緩打著轉,側過頭去,目光落在了正南側。
那是清河坊的方向。
“誰一開始推波助瀾,誰?終得意,又是誰與我暗中較勁,和我結下了梁子……我心里清楚得??。”他緩緩說道。
他聲音平緩,半點不見咬牙切齒,卻讓周遭人的脊梁骨都泛起了涼意。
眾人聽他這話,都知道他是不打算明說了。
誰也不敢問,唯有一個官員小心地上前,轉移話題道:“是了,大司徒心如明鏡,下官們便安心了。只是,皇上那邊……有什么我們能做的呢?”
皇上今日對大司徒發了這么大的脾氣,滿朝文武全都知道。
甚至皇上今兒個連舅父都不叫了,破天荒地頭一次直呼大司徒的名姓。
誰都知道,大司徒而今這般聲名赫赫、威風凜凜,可全仰仗著坐在皇位上的那位,心甘情愿地對他聽計從。
便見龐紹冷笑了一聲,拿起茶盞,揭開了蓋子。
“今日之事,本就是趙敦庭與齊旻有?齟齬,戕害他時,借了我的名頭,妄圖栽贓在我頭上。不過事實而已,如何對圣上說,還?我來教你們?”
幾個官員紛紛躬身,朝他行禮,表示自己明白該怎么做了。
龐紹垂眼,喝了口茶。
只一口,他便放下了茶杯,垂眼靜靜看著杯中蕩漾的茶水。
“上好的明前龍井,好端端地沏毀了。”他道。
旁側忙有侍從上來應聲。
便見龐紹將茶盞擱在了桌面上,當啷一聲。
“去問問誰沏的。”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糟蹋了這么好的茶,該拿命來抵。”
——
江隨舟醉倒之后,便趴在桌上不起來了。
霍?咎搖著輪椅行到他身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將他扶起來,便見江隨舟眼都睜不開,身上更沒勁,順著他的?道,便往他身上一歪。
從趴在桌上,變成了靠在他手臂上。
霍?咎像被人點住了穴道,一時間僵在原地,整條胳膊一路麻上去,一直帶著左側的心口都沒了知覺。
他原想揚聲將孟潛山叫進來的話也停在了喉中。
許久之后,他緩緩低下頭,看向了靠在懷里的江隨舟。
燈光將他的睫毛照得微微泛著金光,他的嘴唇染了烈酒,泛著盈潤的水光。
霍?咎的喉頭上下滾了滾。
就在這時,靠在他胳膊上的江隨舟似乎覺得不大舒服,身形動了動,便扎進了霍?咎的懷里。一聲無意識的低哼,從他喉中輕飄飄地落進了霍?咎的耳朵。
霍?咎的耳朵燒了起來。
那原本麻??一團的心口,忽然沖起了一股火焰,猛地直燎進了他的腦中。
轟然一聲,似乎燒斷了某根弦。
霍?咎握著江隨舟手臂的手卸了兩分?道,微微顫抖起來。
他忽然清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江隨舟的確對他沒什么非分之想,但是他似乎……
他緊緊盯著江隨舟。
他似乎不知何時,早對江隨舟起了骯臟的心思。
他從小混在男人堆里,連打帶鬧的,想必應當對這樣的心思??有惡心。但是,他現在心里,卻只剩下恍然的近鄉情怯。
他從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向來對什么都淡淡的。
他從沒有過這樣洶涌的獨占欲和鋪天蓋地的喜愛,甚至因為這些情感來得太兇,反倒讓他在不敢置信之中,手忙腳亂地生出了畏懼。
原來人在極度喜愛的事物之前,都會變成懦夫。
他低著頭,靜靜看著那個人,燈光之下,像是成了一座雕塑一般,半點不敢亂動。
一直到他懷里的江隨舟動了動。
霍?咎似乎才反應過來,已經極晚了。他抬眼看向門口,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沒讀過圣賢書,不懂什么叫暗室不欺,沒人教過他,在無人的地方,更要壓抑自己的本性,去做應做的選擇。
惡龍今夜想要守著他的寶藏。
他收回目光,手臂一收,竟是徑直將這人抱在懷里。他略一俯身,竟徑直抱著江隨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剛能起身,行走費勁得??。
但是,他緩慢卻平穩地抱著江隨舟,緩緩走到了床榻邊,將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挨枕頭的那一刻,江隨舟朦朧地睜開了眼睛。
看見是霍?咎,他露出了個慢半拍的?容。
“霍?咎。”他聲音輕極了,幾乎只有嘴唇在動。
“我不會讓你把我殺死的。”他早醉得暈頭轉向,居然將自己的真心話對著霍?咎說了出來。
但衣帛摩擦之前,霍?咎卻只聽了個頭尾。
“霍?咎,我不會讓你死的。”他聽見江隨舟這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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