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紹卻笑著搖了搖頭,分毫不以為忤,目光中甚至閃爍著幾分滿意的笑。
“殿下不過年紀尚輕罷了。”他緩緩道。
——
宴廳之中的規制乃一人一案,因??位置很寬敞。霍無咎?坐著輪椅,便也不需加椅子,只用添副碗筷就夠了。
江隨舟自在案前坐下。那帶路的內侍看見,靖王殿下落座?,還側過頭去,冷漠?嫌惡地看了那位將軍一眼。
內侍連忙匆匆退下。
他卻沒看見,靖王殿下在看向霍夫人?,用只有他們二人聽得到的聲音,極快地說了一句:“得罪了。”
他?才緊張得一背冷汗,不僅是因為頭次與龐紹正??接觸,生怕有半點錯處,??重要的,就是他對霍無咎做出的那一系列舉動。
簡直就是在拔虎須啊!
江隨舟心下害怕,剛找到機??,便匆忙對霍無咎道了一聲歉。
他根本沒奢求霍無咎??回應他,還想著一??回去的路上,怎么樣順理成章地再解釋兩句。
卻見霍無咎看向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似是在回應他,自己知道。
江隨舟嚇了一跳,??上的冷冽幾乎繃不住了。
他連忙轉開目光,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聊以壓驚。
他剛才那個眼??……是在回應自己吧?應該不是“今晚就鯊??”的意思吧?
江隨舟的手指有點哆嗦。
而他身后,霍無咎眸色深沉地瞥了他一眼,將幾分極難察覺的深意,????藏在了眼睛深處。
?才在那么多人??前,還那般鎮定自若呢,怎么看了自己一眼,就?開始怕了?
不過,這倒是他第一次看到人前的江隨舟。
很??演,眼看著連龐紹都被他唬住了。演出的那副模樣,也的確挺招人恨的,難怪紀泓承被他氣得暴跳如雷,污穢語都寫到了信件里。
但是……
他竟??覺得有點可愛。
甚至在他拿那看似陰戾、實則藏著兩分緊張無措的眼看他?,他心口某處像是被撓了一爪子似的,癢中帶了點麻。
霍無咎不由自?地抬起手?,用指節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下頜。
那冰涼柔軟的觸感,似乎還留在那里。
那只手是在輕輕抖的,似乎有人在極力控制,效果卻不?好。
以至于,分明該是帶著侮辱性的兇狠,卻平添幾分可憐,讓那狠勁兒像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表??上嗷嗷直嚷,實則哆哆嗦嗦地靠過?,像是在尋依靠似的。
忍住不將那只手攥進手里,似乎比忍受酷刑的疼痛,??需要幾分定力。
——
門外的雨淅瀝不絕,殿內一片燈火輝煌。
金玉錦繡之中,皆是高官勛爵,一片歌舞升平。若是旁人,還真??被迷了雙眼,以為這朝廷如日中天,還有好多年的活頭。
但江隨舟知道,??前這派繁華盛景,是他們掏空了國庫、還搜刮了周邊許多州郡,才勉強湊出?的。
浮華之下,是一片搖搖欲墜的空架子。
天色漸晚,殿上太監一聲唱喝,四下便立?安靜下?。
后??了。
江隨舟跟著一眾朝臣起了身,靜等后?在龍椅上坐下,再隨著太監的喝聲,與眾臣一同三跪九叩,朝后?行了?禮。
待最后一禮完畢,眾臣跪在原處,只等皇帝讓他們平身。
手執拂塵站在旁側的?太監靜等了片刻,都沒聽見龍椅上那位出聲。
……這?是出什么幺蛾子?
這?太監心下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斜過眼去,便見金碧輝煌的龍椅之上,這位盛裝的陛下歪坐著,單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階下。
這是……?
那太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見烏泱泱跪拜的眾臣之中,獨有一人,鶴立雞群,靜靜坐在那兒,與后?沉默相對。
他目光沉靜而冷淡,竟徑直與陛下對視,半點不見惶恐。
霍無咎。
?太監知道這人。他被押解回臨安?,他隨同陛下一起去過一次地牢。那是那人與陛下第一次見??,好些個官兵押著他想按著他跪下,都沒有成功。
也是在那一次,陛下下令,挑斷他的腿筋。
這……這人如今,確實跪不下去……但是陛下這模樣,似乎還欲發難?
?太監心下有些不安。
就在這?,他聽見后?懶洋洋地開口了。
“諸愛卿平身吧。”他說。
階下眾臣得了圣旨,紛紛站起身?,重新入了席。
?太監松了口氣。
這位陛下,實在荒唐了些。從前有先帝壓著,他還算收斂,但如今他是皇上,?司徒?一味順著他,??得他有?荒唐得不分場合,讓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也提心吊膽。
陛下不發怒,好好兒將這生辰過了,便是最好的了……
但他氣剛松一半,便聽陛下?發話了。
“咝……五弟。”江舜恒單手托腮,還沒等說開宴呢,便兀自從自己??前的案上捏起個蝦丸,往嘴里一丟。
“?才眾臣皆跪……??那夫人,為何不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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