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近二十年前汝陽伯府青黃不接、捉襟見肘的窮困潦倒模樣,老一輩的依舊歷歷在目。
抄家,抄的是謝侯夫人亡母的嫁妝和產業。
而流放……
顧平徵和陶蘭芷養尊處優錦衣玉食了大半輩子,定是吃不了流放的苦,還是一勞永逸投胎轉世吧。
貞隆帝合上奏疏,不輕不重的擲在案桌上。
目如鷹隼,緩緩的掃過立于大殿的三人。
“刑部和御史臺也是這般論斷嗎?”
審視須臾,沉聲問道。
“陛下,這是臣等幾番衡量后,深覺妥當又不失公正的判決。”
貞隆帝的神色越發晦澀陰沉。
“歲月流轉,君臣之道、父子之序、夫妻之倫,自古尊卑有序。”
“妻子地位,遜于郎君,罪減一等。”
“爾等深諳民心向背,裁以顧平徵斬首之刑,此舉深思熟慮,實為審慎定奪,其中不乏可嘉之處。”
然而,朕期望三司在裁決定罪之時,切勿忽視千年流傳、深入人心的尊卑秩序與倫理綱常。
“安一時民心,平一時民憤重要,固千年秩序更舉足輕重。”
“圣人有,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秩序一亂,才是真正的大亂。”
“三位愛卿,以為如何?”
貞隆帝的態度足夠明了,刑部官員率先表態,承認有思慮不周之處。
御史臺前來面圣的御史乃明御史的心腹,自然也清楚明御史的心意,鼓起勇氣,字字鏗鏘道“陛下,臣以為世間萬事包羅萬象,總有例外,不可一概而論。”
“京城之中無人不曉,往昔汝陽伯府的日常開銷,無不是榮氏女一人獨擔。”
“倘若沒有榮氏女的錦繡十里、財富無數,汝陽伯府恐怕早在十多年前便已陷入徹底的頹敗。”
“顧平徵和陶蘭芷……”
“朕已明示,尊卑之序,千載綱常,斷不可顛覆。”貞隆帝緊握著奏疏,狠狠地摔在大殿石板上,截斷了御史的論,神情凜然地續:“居其位,行其政。”
“地位,決定視野的高低與審視的維度。”
“朕身為天下之主,自當統籌兼顧,全局在胸。”
“朕之心艱,亦非無因!”
“你明白嗎?”
御史嘴唇翕動,欲又止。
陛下的弦外之音并不隱晦,他心知肚明。
若是繼續進,那就是不忠,就是在為難陛下。
御史幽幽的嘆了口氣,終是頹然的低下頭,不再爭辯,但也沒有附和。
徒留大理寺卿一人,頗有的鶴立雞群的不安。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浸淫官場數十年的大理寺卿,深諳此理。
于是,在貞隆帝目光投來之際,大理寺卿肅然拱手,謙恭地說:“陛下慧眼獨具,憂慮深遠,非臣等所能望其項背。”
“承蒙陛下教誨,臣等猶如撥云見日,心智洞開。”
“對于疏漏之處,臣等必定補遺修正。”
“陛下,尊卑之序不可廢,夫婦之道,妻子應以夫為尊,其罪宜減一等。臣懇請改判顧平徵流放之刑,令其貶謫三千里。”
“而陶蘭芷外室出身,謀殺主母,以下犯上,以卑欺尊,當殺!”
旋即,側頭看向御史臺和刑部的官員,無聲征詢著。
“臣附議。”
貞隆帝的神色和緩了些許“就按你們說的辦。”
“三司,乃國之重器,日后審查量刑,需得慎之又慎,面面俱到,萬不能再蹈覆轍。”
“退下吧。”
大理寺卿垂首斂眉。
他嘗試了,也盡力了,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
陛下的態度,委實有些出乎預料。
真真是顧念千百年來屹立不倒,深深根植于人心的尊卑倫常,等級秩序嗎?
他說不清哪里詭異,偏生又覺得處處詭異。
可,捫心自問,顧平徵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如果不是維護尊卑倫常,陛下絕無理由袒護。
大理寺卿越想,越覺得是一團亂麻。
三司官員再次行禮后,躬身離去。
貞隆帝看著地板上的奏疏,眸底掠過一縷得意,還有微不可察的心有余悸。
他就是要留顧平徵一命。
不僅僅是為了給顧榮添堵,更多的是……
似乎,只要顧平徵活著,他自己那些年的小動作便無傷大雅。
顧平徵罪不至死。
他更是無辜清白!
沒有人能抨擊他,更沒有人能審判他。
與其說是在袒護顧平徵,倒不如說是在用千年倫常替自己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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