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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陸亭遙的第一日,沈驪珠覺得公婆都挺好相處,但唯有一點令她心頭隱約憂慮。
就是陸夫人希望她盡快為阿遙衍嗣綿延。
從敬鶴堂回來,陸亭遙便察覺到妻子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時而眉頭微蹙。
他不希望驪珠嫁給自已,卻過得不開心。
陸亭遙伸手,晶瑩的指撫上妻子輕蹙的眉,“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高興的,或是……受到了什么委屈?”
雖然敬茶時,全程有他陪著,但男子與女子的所思所想,心思細膩程度是很不通的,或許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的家人給了驪珠委屈受。
若是有,他會去跟父母兄嫂交涉。
沈驪珠咬唇,想了想,決定跟他坦白,“阿遙,今日敬茶時,母親所說的子嗣的事……”
她略微艱澀的地張了張唇,聲音低了下去,“恐怕要讓她失望了,因為……我可能很難有身孕。”
她曾經在雨中被罰跪了一天一夜,后來又病骨支離,險些死掉。
來到江南后,外祖家替她延請了名醫,那時就斷,她恐……日后子嗣艱難。
陸夫人那么渴望她能給阿遙留下子嗣,但她一心想嫁給阿遙時,卻忘記了自已子嗣艱難的事情。
沈驪珠抿唇道:“對不……”
道歉的最后那個“起”字,還沒來得及說完,陸亭遙就微微傾身,帶著懲罰意味地咬了下沈驪珠的唇瓣,低聲道:“驪珠,我娶你,不是為了后嗣。”
而后又立刻安撫地輕吻了吻,吻完音色都黯啞了幾分,“我會去跟母親說,是我不行,我不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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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沈驪珠和陸亭遙倒是過了挺長一段琴瑟和鳴的日子。
她彈“子衿”時,他便以蕭聲相和。
當然,陸夫人仍不死心,偶爾還是會求來生子偏方,好好語地讓驪珠一定要喝,大多都被陸亭遙給擋了回去,或轉身直接倒掉。
但,陸夫人每月初一十五,都讓驪珠陪她去廟里上香,敬送子娘娘。
這個沈驪珠推辭不掉。
每每都去了。
有時帶淺碧,有時帶朱弦。
聽陸夫人催生聽得多了,漸漸的,沈驪珠也有些期待起來——
她并不討厭小孩子。
甚至想,若是能有一個像阿遙或者是像她的孩子,不論男女,應該都生得很是漂亮吧。
只是,陸夫人那不知從哪里求來的偏方,她是不敢喝的,阿遙也不會允許。
不過,她自已就是大夫,雖說醫者不能自醫,但開著滋補溫養身子的方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
于是,朱弦便在傳給京城的信中,寫——
驪珠小姐最近在求子嗣。
也不管會看到這信的前主子會怎么想,又細細道了前因后果,就將紙塞入信封里,印上鮮紅的火漆,由東宮樞密網中金陵到上京的這條暗線,快馬加鞭地將消息送到……太子手上。
若是信被有心人攔截下,見到上面燙著的代表“十萬火急”的火漆印記,恐怕要以為里面是多么不得了的秘密消息呢。
但是,誰也不知道,那里面裝著的,僅僅只是記載著一個女子最日常不過的小事。
或是天冷,海棠凋落時,她添了新衣。或是她近來讓了些什么事兒。
這些消息無關蒼生社稷,卻叫遠在上京的李延璽心系一人,喜怒哀樂皆被牽動。
東宮里,收到朱弦的信,太子幾乎要將那片薄薄的紙攥成碎片,指節透出雪色凄凄,喉骨間溢出幾個低啞的字,“求子嗣……”
雖然知道驪珠已跟陸亭遙成親圓房,懷孕生子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但,李延璽一直不曾讓自已往那方面想過——
仿佛這樣便能……自欺欺人。
但,如今心里那點僥幸,被朱弦傳來的白紙黑字戳滅,李延璽只覺胸腔里有什么情緒極度劇烈的上下起伏,然后就是幾近滅頂的窒息。
太子痛極而怒——
第二日,金鑾殿上。
永安侯沈長宗被太子親自彈劾,寵妾滅妻,內帷不修!
回京后,李延璽負責主持秋闈,很是繁忙了一陣,暫時無暇他顧,如今終于騰出手來,收拾永安侯。
這個對他的阿姮,沒有絲毫舐犢之情的生父。
李延璽從不否認自已之錯,但,若他是罪魁禍首,那永安侯府就是倀鬼。
那時,他還不認識沈驪珠,所以可以無情。
但,永安侯不是阿姮的父親嗎?為何對她竟然也這般殘忍?
李延璽讓人查了查。
原來,沈長宗有個十分受寵的妾室,這妾室也有一子一女。
阿姮并不是他心里疼愛的女兒,只是作為嫡女,又有貴妃看重,沈長宗過去不得不給以好臉色。
而阿姮的母親——
為了保住她的性命,主動交出中饋和掌家的權利,允那小妾讓了平妻。
難怪,難怪他那次在藥廬,贊她的名字動聽,想必很得父母心疼,阿姮的情緒會那般的激動。
她的父親,虛情假意。
而她的母親,正在身受苦難。
她怎么能不怨恨他?
山洞那夜,她高熱不退,胡亂低語,嘴里也低泣著喊著“阿娘”。
那般痛苦和思念藏在心頭。
定然是……很辛苦吧?
李延璽想,或許阿姮并不稀罕他的彌補,他卻想減少些遺憾和負罪感。
然后,下次見面,她就能不能……少恨他一些。
…
當然,李延璽并不是無矢放的,為情沖昏了頭腦,隨意彈劾的。
在大晉朝的世家貴族里,從沒有平妻之說。
平妻,只存在于商人之間。
而士農工商,商人處于最末流。
因為商人經商走南闖北,便在兩地安家,這兩邊家里都以當家主母自稱,所以便有了平妻一詞。
但,放在商人家很正常的事情,在皇族或世家間就很滑稽了。
從小妾身份被扶正的平妻,奪了中饋,在府里作威作福,卻將明媒正娶的正妻原配逼到青燈古佛為伴——
這叫寵妾滅妻!
平妻本來在貴族間并不被承認,永安侯扶妾室上位的事兒不是鮮為人知,只是他是沈貴妃的弟弟,誰都賣他三分薄面,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但,如今這層遮羞布被太子扯下,一時間永安侯府頓時站在了風口浪尖。
金鑾殿上,明德帝倒也不生氣,笑吟吟地問:“那依太子所見,該將永安侯如何?”
李延璽眸光如墨,掠過跪在地上的永安侯,再抬眸看向明德帝,聲音冷冽道:“此等寵妾滅妻之人,最好奪了爵,再流放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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