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淺淺蹙眉。
阿遙喝酒了?
…
乘月而來,夜入新房。
李延璽在離沈驪珠幾步之遙的距離停下。
她坐在榻邊,喜帕未掀。
自從山洞那夜,一時心軟答應她放手,別后就再未見過。
他想見她。
這樣的念頭,一直都有。
卻在今夜尤為強烈。
或許是醉顏紅太烈,烈酒入喉,灼得連理智都全無,明知是錯,他卻再也抑制不住那種渴望和沖動。
他似醉了,但又似很清醒。
便這樣……來了。
這一刻,近卿情怯。
隔著明艷如火的喜帕,沈驪珠只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停在門邊,不曾向她走近。
但,驪珠能感覺到有一道如灼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
是阿遙嗎?
他為什么站在門口不走過來?
是……醉了嗎?
沈驪珠握著金箔繁花團扇的手指,微微攥緊,透出的些許雪色,像極了她眼下擔憂又羞卻的紛亂心事。
換作平時,她定然早就坐不住,但今夜很是不通。
洞房花燭,交杯合巹,這眼前的紅蓋頭——
應當是由夫君掀開的。
沈驪珠臉上暈了絲熱意,抿了抿唇,輕而低地開口:“你……不先掀開我的蓋頭嗎?”
女子聲音褪去了素日的清冷,羞澀含情,似在邀請。
有那么一瞬,李延璽被蠱惑到了般,胸腔里那顆心臟忽地劇烈跳動了起來。
可是,下一刻,沈驪珠又輕輕地喚了聲,那聲音尾調微微疑惑的上挑,“……阿遙?”
太子陡然地驚醒,意識到她在“邀請”的人,并不是自已。
頓時,如墜冰窖。
阿姮那般怨恨他,從不假以辭色,在他面前便是連半分溫軟語也無,甚至都不曾朝他笑過一次,她這般含情帶羞喚著的人……
又怎么可能是自已呢?
李延璽自嘲地輕笑了聲。
眼下,便是連那微醺的醉意,都似清醒了幾分。
而沈驪珠——
這個時侯,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不。
這不是阿遙。
若是阿遙,哪怕喝醉,想必也不舍得不回答她的話。
沈驪珠心下絞緊,忽然抬手挽起頭上的喜帕——
眼前明艷如火的紅剎那間被撤去,她猝不及防的,跌入男子那墨色瀲滟的目光里。
臉上的嫵媚和羞意,頓時褪了個干干凈凈。
只余下雪色。
…
而李延璽曾經在腦海中描摹過無數遍,她嫁人時,那緋紅喜帕下該是怎樣的容顏。
或清冷依舊,或許冰雪也會染上一絲艷色。
但是,都不如此刻親眼所見,來得更令人印刻清晰。
紅妝明艷,似沉醉了誰的眉眼。
那頰邊金箔和珍珠,雖熠熠生光,暈了記室,卻奪不去女子眼眸流轉間的活色生香。
明明也腹有詩華無數,但這一刻李延璽只想到這么一句——
美人如花隔云端。
太子眼底,流光蘊漾處,有驚艷如碧海潮生。
沈驪珠卻是小臉雪白,咬牙地質問道:“太子殿下,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眼尾的金箔與珍珠,微微晃漾出漫流的光彩,也映出眸心一抹驚慌。
…
陸如薇提著食盒,里頭裝著一碟玫瑰酥和幾碟小食,裙裳淺漾地走進風雪軒。
二哥在前廳敬酒,枕玉公子在金陵聲名如織,被人拉著一時走不開。
但他心疼新婦,恐她久等,便央了她來給驪珠送吃的……不,現在應該叫二嫂嫂了。
玫瑰酥,馬蹄糕,胭脂鵝脯,蓮子羹,都是二嫂嫂平素里愛吃的東西,現下命小廚房剛讓出來的,所以時間上有些耽擱了。
而二哥并不叫丫鬟送,也不叫大嫂衛若嫻幫這個忙,因為只有她,是府里除了二哥之外,驪珠最熟悉的人。
她們不僅是姑嫂,在出嫁前也是閨中手帕交。
陸如薇唇角淺淺漾起一抹弧度。
二哥待驪珠好,她也是真的替驪珠高興,沒有那種哥哥被搶走就要給嫂子臉色看的嬌蠻勁兒。
她雖然有些想嫁皇族的心高氣傲,秉性卻是并不壞的。
只是……
陸如薇裙裳走過長廊,昏暗的光影正如她此刻的少女心事。
有些低落。
驪珠歷經過那般跌宕起伏的磨難,從京城來到江南,遇上二哥,兩人才終成眷屬。
不知她的姻緣又在哪里。
是否是……太子殿下呢?
借著月光,陸如薇不知不覺就已穿過長廊,快要走至新房門口,她懷揣著少女煩惱心事,竟然也沒有注意進入風雪軒連半個婢女都沒碰到。
直到,一道似藏驚慌,又似淺怒的聲音響起——
“太子殿下,你怎么會在這里?!”
落在陸如薇耳邊,似驚雷一般。
她聽出,那是驪珠的聲音。
可……
太子……
太子殿下并未賞光喜宴啊!
直到驪珠和二哥拜堂禮成,都未見太子身影,就連父親都失望嘆息,說殿下若來,他們陸家在金陵那才叫前所未有的無上榮光。
所以,太子殿下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這里可是新房啊。
陸如薇咬唇,心里猶疑地停下了腳步。
難道——
是她聽錯了?
她剛剛在心里想著太子,便把什么錯聽成了太子殿下?
很快,新房里響起的另一道聲音,無情地擊碎了陸如薇的僥幸——
“……阿姮,我有話想通你講。”
她喉嚨艱澀地吞咽了下。
這確實是……太子的聲音。
雖然蘊藏了一絲薄薄的醉意,但是陸如薇還是聽出來了。
而沈驪珠的小字,她亦是從齊寶衣那里有所耳聞。
正是“阿姮”。
陸如薇驀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