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折子,李延璽將手放在眼前,遮了遮那略微耀眼的夜明珠光。
過了許久,華麗且安靜的宮室里,才響起太子的聲音,“朱弦。”
一位身穿朱紅衣裳,面容冰雪冷艷的女子,悄無聲息落地,“殿下。”
“朱弦,你以女子之身,走到這個地步,著實不易。”李延璽淡淡地望過來,那雙墨眸分明不帶多少情緒,卻盡蘊藏壓迫,“孤記得,你是跟少臣通一年進的天翎衛,在此之前你被父母賣入紅館,是孤救了你。”
“屬下永不忘殿下之恩。”朱弦神色隱隱動容,起誓完,道:“殿下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朱弦萬死不辭。”
“嗯。”太子美玉般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點了點桌面,“金陵事畢,孤即將回京,但是在這里唯有一人放心不下。”
“孤要你,去到她身邊,拿性命保護她,誓死效忠她,就像——”
“效忠孤一樣。”
“但或許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甚至是永遠,都不能回京。”
“你,可愿意?”
女子恭敬低頭,回答得沒有一絲猶疑,“殿下,朱弦愿意!”
這就是獨屬東宮的天翎衛,衷心且令行禁止,對主上的話從無質疑。
哪怕要他們去死。
“好,如此,孤也就能安心回京了……”李延璽喃喃自語地道。
她身邊只有那個叫淺碧的丫鬟,雖然忠心耿耿,卻不會武。
若是淺碧會武,那夜在藥廬她怎會被他挾持,不得已被迫救下他。
這樣的事情,但愿永不再發生她身上。
阿姮,朱弦會護你,這算是孤送你的……最后一件禮物。
…
天翎衛讓事從無破綻遺漏,朱弦換下朱紅衣裳和冷艷妝容,鬢邊白花一戴,草席一卷,往路邊一跪,就是凄慘清苦賣身葬父的小白花。
在齊家的馬車路過時,再加上兩個配合她的暗衛通僚,表演調戲和強搶。
馬車果然停下。
“你們這幾個登徒子住手!”淺碧撩起簾子,怒氣沖沖地道,“她,我們小姐買了!”
“你說買就買啊,她爹生前可欠了我們不少銀子呢!出不起價錢,我們可就要拉她去怡紅樓抵債!”
被通僚拽住手腕的朱弦,眼角抽搐了下,卻是抬起袖子,掩面低泣。
“你們想要多少銀子?”沈驪珠步下馬車,淺藍色的裙裳將腰束得極細,輕聲問道。
“……至少,一百兩!”
“好。”沈驪珠點頭,“淺碧,取銀子給他們。”
又看向那麻衣戴孝的女子,“但是,人我要帶走。”
…
朱弦沒想到竟然這么容易就來到了驪珠身邊。
這就是殿下心上的女子?
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清冷。
對她的態度,意外溫柔。
“你不要害怕,放心,你現在安全了。你的父親,我會叫陳伯幫忙安葬。”女子拿了塊玫瑰酥遞給她,淺藍衣袖,玉指纖細,“你餓了嗎,吃點東西吧。”
“……謝謝小姐。”朱弦接過,佯裝害怕地咬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沈驪珠問。
“朱弦。”
…
驪珠小姐身邊,其實并沒有什么危險,殿下動用天翎衛中排名前十的她,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但,既然是殿下的吩咐,朱弦也盡職盡責的完成。
她扮作婢女,保護也觀察著驪珠。
朱弦看她收留難民,施粥贈藥,不覺艱辛,突然就有些了解為何殿下向往她。
因為無人不向往美好。
尤其是這樣的美好,是曾經被殿下親手打碎過,又被她自已一片片重新拼湊粘黏起來的。
透著蝴蝶破繭、鳳凰涅槃重生的美麗。
沈驪珠卻不知,這個在她眼里賣身葬父,身世可憐,被她意外救下的朱弦,是太子變相送到她身邊的天翎暗衛之一。
她此時也在糾結一件事情——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
像地動,水災過后,都極有可能出現溫疫。
此事是她從各地民間的雜記中看來。
她也拿捏不準,此事要不要上呈太子。
畢竟,離大晉朝上一次發生這般大的災難,還是是二十幾年前,先帝在位時期。
若是有誤……
沈驪珠坐在案前,筆墨在宣紙上落下一行字,又忽地提筆劃掉。
朱弦眸光驀然一震,看見上面寫:大災之后,必有大疫,請殿下早日預防……
最終,沈驪珠模仿他人字跡,還是選擇將此事告知太子。
不止是天翎衛會這樣的把戲,她用了個小乞兒,也沒有驚動旁人就將紙條遞到了太子手上。
李延璽打開紙條,眸光忽暗,將上面的內容看完,“……事關百姓,某不敢妄,至于信與不信,全由殿下定奪。”
說實話,突然冒出來的乞兒,以及只片語的消息,就算李延璽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仍有兩三分身在他這個位子,骨子里天生自帶的疑慮。
但,緊接著朱弦傳遞出來的消息就至。
“驪珠小姐憂心,大災之后或有疫病,已托乞兒向殿下傳信。”
李延璽忽然怔住。
只覺手中薄薄紙片,燙灼指尖,也重逾千鈞。
阿姮,原來是你。
那般避孤,厭孤,連夢里都在怨恨著孤的你。
竟然也會主動給孤遞信。
哪怕,上面并未署名是你。
就像你說的,為百姓,為蒼生計。
李延璽唇角勾勒起一絲極淺的弧度,似喜似悲,最后頹然地落了下來。
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的知道——
自已到底失去了什么。
…
斂起所有悲喜,李延璽又變成那個尊貴凜冽、手段卓絕的太子。
有了諸般預防,金陵并未出現大疫,而朝廷的賑災銀兩一到,無數村莊重建,百姓們重歸家園,紛紛叩謝天恩……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兩三個月都過去了,盛夏忽已轉秋。
海棠花開的時侯,陸府掛上了紅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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