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風,白芷起身去關上窗子,意外發現外頭竟然已經開始下起了零星小雨,寒冬夜里本就冷得很,那雨絲飄到人身上,立刻就覺得涼絲絲的。白芷將窗掩上,看向還坐在桌前看書的蔣阮道:“姑娘還是早些歇著吧,等會子雨大了,仔細受了風寒。”
蔣阮頷首,合上書,方走到門口,便聽到外頭傳來一聲響動,似乎是什么東西爆裂的聲音。她皺了皺眉,這個時辰,哪里還有什么爆竹。她向來對危險總有一種出其不意的直覺,登時便披了一件外套站起來,就要走出院子瞧瞧。
白芷見蔣阮有主意,倒也不去阻攔,橫豎外頭有暗衛護著出不了什么大麻煩。蔣阮方走到院子里,便看見外頭一個小廝匆匆忙忙跑進來,語氣有些焦急道:“少夫人,外頭來了一撥人,自稱是官差捉拿刺客,小的不敢開門,過來請示少夫人的意思。”
錦英王府的下人們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倒也不笨。知道這么晚突如其來什么捉拿刺客的官兵實在是奇怪得很,留了個心眼也算聰明。蔣阮微笑道:“無事,捉拿刺客的事情也是要有官印和令牌,你既然不肯開門,說明他們并沒有拿出這兩樣信物,既然沒有這兩樣信物,便證明不了他們的身份。錦英王府又不是什么蓬門小戶,就算是蓬門小戶也不能說闖就闖,這些人不必理會就是,你做的很好。”
被蔣阮一夸,那小廝倒是有些臉紅,不過立刻就換了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少夫人說的是,可那些人來勢洶洶,小的從門里聽陣勢不小,若是不肯開門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啊。”
話音剛落,仿佛是為了映正他說的話,就看見守門的護衛又匆匆趕來:“少夫人,不好了,那些人已經開始硬闖王府了。屬下瞧了一瞧,他們的人馬太多,且都帶了弓箭,來者不善,怕是危險得很。”
林管家也自外頭院子里趕來,看見蔣阮舒了口氣,如今錦英王府上上下下都將蔣阮當做正經的女主子,一旦出了什么事,只要蔣阮在,都是越過林管家直接報備蔣阮。林管家平日里的嬉笑之色已然全部收起,正色道:“少夫人,此地太危險了,等會讓主子爺留下的錦衣衛們護著你離開此地,主子爺的信物還在,總是能護著你的。”
若錦英王府成了眾矢之的,今夜對方又敢如此猖狂,必然是做了絕佳的準備,蔣阮呆在此地不安全,無論如何,錦英王府少夫人總是放在第一位的。
蔣阮沉吟一下,搖頭道:“不。”
眾人皆是被她這句話驚住,露珠有些焦急:“姑娘,眼下可不是逞能的時候,那些人既然敢夜闖王府,必然是有什么后招,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么辦?”
一般來說,錦英王府如同銅墻鐵壁,沒有人會想到來硬闖錦英王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偏偏蕭韶即將班師回朝的時候帶了人馬來。用的還是軍隊的陣勢,想來外頭已經被團團包圍住了,能向其他地方遞信的人也沒有。對方出動了如此明顯的手段,無非就是求得兩件事,一來為人命,二來為錦英王府的其他東西。
人命不難解釋,如今這錦英王府里不過是多了一個她罷了。至于其他東西。蔣阮看向林管家:“這府里的侍衛加起來一共有多少?”
“一共一百八十名侍衛。小廝和婢子,每一個下人都多少有點武功,”林管家道:“可這些與外頭的人來說是螳臂當車,人家用的是弓箭,況且人馬又規整,簡直是用軍隊的手段打咱們一個王府。少夫人,此地實在兇險,少主走之前應當留下有信物,如果少夫人一定要留下來,喚來錦衣衛們保護少夫人如何?”
“不。”蔣阮斷然拒絕:“這些人既然敢如此囂張前來,未必就沒有別的意思。我怕他們是想試探錦衣衛的深淺,這王府里有沒有什么秘密?”
林管家一愣,抬頭看向蔣阮,蔣阮緊緊盯著他,向來含笑嫵媚的眼睛里竟然帶了幾分銳利,林管家被那雙眼睛看的心中一凜,再也不敢隱瞞,開口道:“有的。少主在府里處理公文,有些秘事也在王府里商量,老奴雖然不甚清楚,卻也知道王府里應當有不少重要的東西。雖然保護的很好,可難免被人抓住把柄。”
蔣阮心下一沉,冷冷道:“果真是一箭幾雕的好計謀。”
“這是何解?”林管家問。
蔣阮飛快的轉過身,朝王府的正廳里走去:“看似魯莽的行動,偏又撞在這個時機,若是招出錦衣衛,便能探出錦英王府真正的實力。若是丟棄王府逃跑,也許能找出王府里的秘密,若是想要納人命,更是輕而易舉。簡直是強盜,卻是個聰明的強盜。”宣離,果然沒有這么容易打發。如今一出手便是如此咄咄逼人。她走的飛快,腳步絲毫不停留,長長的狐皮大氅在夜里劃出一道華麗的弧度:“事不宜遲,老林,召集府里所有人馬在前廳集合,今夜,誰也不準離開錦英王府一步!”
林管家被蔣阮話語中的狠絕驚得一個激靈,當下便答道:“是!”
林管家的動作果然很快,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人已經全部聚集到了錦英王府前廳。蔣阮站在前廳的院子里,所有人的前面,林管家站在一邊,錦二幾個暗衛一不發的跟在蔣阮的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個未來的錦英王府少夫人身上,今夜情勢兇險,這女子卻不肯獨自逃生,這個舉動已然博取了錦英王府下人們的好感,京中大家閨秀無一不是嬌滴滴的,能有如此膽識,已經教人佩服。可若是有勇無謀,卻也并不能為錦英王府帶來好運,所以,所有人都想看看蔣阮能夠想出什么招來。
蔣阮就站在眾人面前,黑夜越是深沉,她的容色就越是艷麗,在這樣兇險萬分的情況下,她眸光若逼人的瀲滟,唇角含著淡淡微笑,一派從容,所有人卻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淡淡殺機。她道:“諸位,不必我多說什么,今夜有人要闖入錦英王府,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么,總歸是來者不善。你們都是錦英王府的人,現在,有人要踏入你們的院子,可能殺戮你們的親人,搶奪你們的財寶,甚至也許會給你們栽上一個刺客的帽子。”
她說的冷淡,仿佛在說別人家會發生的事情,底下眾人心中卻是聽的一驚。猜到可能發生什么事情和真正從別人嘴里說出來的事實是另一回事。眾人的目光微微有些變化。
“你們的主子在臨走之前將錦英王府托付于我,我曾承諾守護它的安定。這府里的每一草木也許都與王府的未來息息相關,不可掉以輕心。所以,今夜我也一樣,我要做到我對你們主子的承諾,我不會拋下這座王府離開,我與你們同在。強盜進來了,若是你們沒有離開,我也不會離開,我會呆在這里直到最后一刻。”
眾人呆呆的看著她,或許有人不解,蔣阮身為金枝玉葉的王妃,整個王府的女主子,怎么會甘心留在此地。明知道這是一個陰謀卻不肯退卻,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分明有一種餓狼才有的眼神,孤勇和極端的冷漠,她在忽視自己的生命。
天竺靜靜的站在蔣阮身邊,從跟了蔣阮開始,她就明白自己跟的這個主子在骨子里某方面和錦衣衛是一樣的,無論外界怎么變化,她的內心永遠強韌。
蔣阮冷冷的命令道:“現在,我以錦英王妃的身份命令你們,所有的小廝婢子,全部回到自己屋里,找能藏得地方躲起來。所有的王府侍衛,你們集中在此地,重點守護蕭韶的書房和臥房。若有人闖入,一律格殺。錦二,你想辦法沖出王府,若是有密道更好,把錦英王府周圍的房子全部給我點燃,錦三錦四,你們兩人放信號彈,錦衣衛不能出面,趙家可以出面。”她的眸中陰寒無比,語氣深不可測:“要想踏入這里,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掂量錦英王府的深淺,我便要他們有來無回!”
眾人都被這近乎詛咒的話語說的心中一凜,忍不住抬頭看向這美麗的女主人,她嫵媚明艷,深紅的衣裙在寒夜的風里飄蕩出紅色的花朵,然而語氣殘酷凜冽,好似從地獄中攀爬出的惡鬼。那眼尾流出的譏誚自是含著一種刻入骨子里的輕蔑,眾人都有些迷糊。林管家手心顫了顫,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這個時候的蔣阮,竟然和蕭韶十分的相像,那是發自骨子里的強大和堅韌,不會被任何事情嚇到,哪怕下一秒刀橫在眼前,也有冷靜吩咐下人布局的魄力。
“現在,立刻行動!”她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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