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天星驚呆了!一股冷風裹著急雨猛地撲在他的臉上,蒙住了眼睛,一個踉蹌,他的頭撞在身旁的樹干上!
他扶著樹干站穩了腳跟,抬起袖子擦去臉上的水,容桂芳已經走了,急風暴雨中,只看見一塊淡淡的綠色在遠處飄動……
天星沒有再追上去,愣愣地看著那一點淡綠色消失在風雨中。容桂芳什么時候見過媽媽?媽媽為什么要對她編造什么“表妹”的謊話?啊,難道是媽媽有意要拆散我們嗎?為什么?為什么!
他抱著濕漉漉的樹干,劇烈地搖晃,老柏樹不能回答他,只能被搖落滿身的水珠,“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臉上,啊,這棵樹,是他過去等著和容桂芳見面的地方,今天完全下意識地又站在這兒等她!這是一次什么樣的“約會”?他心頭的謎解開了,心卻被撕碎了!他找回了失去的小客子,而她,卻永遠永遠也不可能屬于他了;他甚至連讓她理解他都不可能了!明天,還有以后漫長的日子,他將怎樣見這個被他傷害了的小容子?怎樣見那些藐視他的同事?韓天星在廠子里沒法兒做人了!而毀了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媽媽!
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使他朝前沖去!回家去,回家找媽媽算賬!他踏著滿地的水,披著一身的水,頂著風雨往前跑,把雨衣、自行車都忘在廠里了。
暴雨猛澆在這個發瘋的人身上、頭上、臉上,把他澆醒了。他猛然想起正月初二那一天,他為小容子的毀約而痛苦不堪,而媽媽招待起陳淑彥來卻是那么興高采烈;他想起春天的時候,他正陷入失戀的苦悶不能自拔,媽媽卻喜滋滋透露給他,說陳淑彥對他“有意”,他茫然地看著媽媽,感激媽媽對他的關切。現在想來,那時媽媽早就有了主意了;還有,夏天,匆匆忙忙催著他和陳淑彥去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秋天,聲勢浩大的婚禮……這一切,再清楚不過了,陳淑彥是媽媽早已相中的兒媳婦,為此,就必須搬掉容桂芳這塊絆腳石,不惜使出任何手段!而他卻從頭至尾一切聽從媽媽的擺布,一點兒都沒有察覺,他太傻了!不,是太愛媽媽了,一個兒子怎么會懷疑自己的媽媽呢?可是,正是媽媽害了他!不然,他的婚姻不是這個樣子,不是!他和小容子會永遠生活在一起,生死不渝!為什么媽媽不能容忍他自己選定的愛人?為什么人不能愛自己所愛的人?為什么他必須接受別人指定的生活道路?為什么媽媽要硬塞給他一個陳淑彥?……
他在風雨中奔跑,不辨方向,不管馬路上的任何標志,連疾馳的公共汽車都不得不急煞車,讓開這個忘了自己性命的人!跑著跑著,他的腳步放慢了,不是身上的力氣用完了,而是眼前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出那個和容桂芳相對立的女人——陳淑彥!啊,陳淑彥是什么人?是他韓天星的妻子,正在家等著他呢!他回去能說什么?能說這個妻子是媽媽“硬塞”給他的嗎?不,媽媽沒有強迫他,是他點頭認可的。他和陳淑彥雖然沒有像和容桂芳那樣的深交,沒有那樣的癡情,可是,要說淑彥怎么不好,他說不出來,那樣太屈心了!他要是回家因為淑彥而和媽媽大吵大鬧,那就太對不起自己的妻子了!他不傻,他什么不懂?從婚前的有限接觸和婚后半個月的共同生活,他完全感到淑彥的純潔、溫柔、善良,她把她的心都給了丈夫,給了這個家,他還能忍心去傷害這樣的妻子嗎?那樣,韓天星就不單在廠里不是人,在家里也不是人了!
鐵打的漢子被感情的重壓擊垮了,像一只被蛛網纏住的飛蛾,無法掙脫!他在馬路上踟躕徘徊,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天早就黑透了,烏云壓頂,暴雨傾盆,銀蛇似的閃電撕裂了他的胸膛,重炮似的驚雷震昏了他的頭腦,他失神地望著天,天上不是有一個主宰萬物的真主嗎?主啊,告訴我!人為什么要受這么多的苦難?主啊,救救我!你既然讓我做了個人,就指給我一條人走的道兒吧!
夜深了,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連公共汽車也絕跡了。風雨之中,天,漆黑;地,漆黑;路燈投下一片光亮,撕開了沉沉夜幕,照著幽靈似的韓天星,游游蕩蕩,形影相吊,像置身于一個陰森森的大舞臺。
人生的舞臺上,悲劇,喜劇,喜劇,悲劇,輪番演出,不舍晝夜,無盡無休……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