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檢查完畢,都記在病歷上,看看輸液瓶里還有小半瓶藥水,就走了。
“一輩子的事兒?一輩子的事兒……”天星喃喃地自語,兩只大眼睛充滿了恐懼。他本來是一個不知道什么叫恐懼的人。
“天星哥,”陳淑彥扶著新月的床欄,悲戚地擦著眼淚,“新月她怎么會得心臟病啊?”
“心啊,”天星痛苦地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吊在頂棚上的日光燈,發出悲憤的感嘆,“人的心能有多大的地方?能裝得下多少苦?她太苦了,太苦了……”
他本能地認為,給妹妹帶來心臟病的,一定是——苦!
“苦?”陳淑彥疑惑地說,“新月沒有受過苦啊!在我們同學里頭,沒有一個人能像她生活得那么幸福,家庭、學校,物質、精神,別人沒有的,她都有了;一個人該得到的,她都得到了……”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天星垂下頭,兩手抱著他那留著刺猬似的短發的腦袋,“她也不知道!我的苦妹妹,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苦……”
陳淑彥聽不明白他這一串莫名其妙的“苦經”到底是什么意思,語無倫次!她心疼地看著天星,顯然這個做哥哥的是心疼妹妹疼糊涂了,新月有這樣的好哥哥,也值啊!
“也許,這是命吧?”她無可奈何地只好這樣安慰天星,“新月的命太全了,主才降給了她這樣兒的痛苦……”
“你說什么?”天星突然抬起了頭,憤憤地說,“你還嫌她的命‘太全’?”
“我希望她全啊!”陳淑彥的眼睛在燈下閃著淚光,“要是真主能把這個病給我,讓我來替新月受苦,我也心甘情愿!”她輕輕地俯下身去,撫著床沿,深情地注視著安睡中的新月,淚珠滴在潔白的床單上!
輸液管中的藥水,不停地墜落,一滴,一滴……
新月在安睡。她不知道在這個寧靜的夜晚,她的知心朋友是怎樣為她虔誠地祈禱。
“淑彥……”天星不安地站起來,站在她身邊,輕輕地叫了一聲。這個要自愿代替妹妹受難的人,使他的心靈震顫了,在他最困難的時刻,這個人分擔了壓在他肩頭的重量。
傍晚,兩個年輕的姑娘走出了“博雅”宅那陰沉沉的大門,這是鄭曉京和羅秀竹。她們臉上籠罩著陰云,依原路再趕回燕園。來時,帶著全班師生十六個人的十六個問號;去時,帶回韓太太交給她們的一個驚嘆號。
楚雁潮正在二十七齋樓前徘徊,顯然是在等著她們回來。
“怎么樣?”他急切地迎上去,“韓新月的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父親……”
還沒有任何一個學生的家長使他這樣焦灼地關切!也許是因為他從韓新月的口中所感知的那位父親太好了吧?新月千萬別失去父親,千萬別遭受那種痛苦!人,不能沒有父親,不能……
但是,鄭曉京和羅秀竹的回答卻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心臟病?她自己心力衰竭?”楚雁潮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媽媽親自告訴我們的嘛!”羅秀竹說,擦著滿臉的汗。
“你們為什么不到醫院去看看她?”楚雁潮覺得這兩個學生頭腦太簡單了,跑了那么遠的路,竟然只帶回來這么幾句話,他需要知道的比這還要多得多!
“她媽媽說,”鄭曉京氣喘吁吁地向老師解釋,“韓新月已經送到病房住院了,今天不是探視時間,根本不讓進!”
“什么時候可以探視?”
“每周二、四、六下午,其實明天就可以,”羅秀竹搶著說,“我們真趕得不湊巧,要是明天去就好了!”
“噢!”楚雁潮說,“你們已經跑得很辛苦了,快去吃晚飯吧,食堂都快關門了。今天的晚自習,你們兩個要放下一切功課,好好休息,一定要休息!”
楚雁潮默默地走回備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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