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有這么一塊,師傅!”韓子奇攙著他說,輕輕地發出一聲感嘆。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蒲緩昌的聲音在顫抖,弱者的心此刻還掙扎著想逞強,他想再考考韓子奇,如果僅僅擁有寶物卻不識寶,他還可以以師傅的身份來指教一番,這樣,在圍觀的眾人眼里也就不失他的面子了。
韓子奇謙遜地說:“我只是略知一二,古人管這東西叫玉塊,其實和壁、環、剛卯差不多,也是身上佩帶的一種飾物。秦朝末年,劉邦、項羽并起,楚漢爭雄,在鴻門宴上,項羽礙于情面,猶猶豫豫地不肯殺掉劉邦,謀臣范增好幾次拿起腰間佩帶的玉塊,示意項羽要下‘決心’,‘決’和‘塊’是諧音,范增用的就是這種東西……”
“唔!”蒲綬昌痛心疾首地點點頭,“霸王不聽范增語,鴻門宴上坐失良機,放虎歸山,貽患無窮啊!”話一出口,卻又有些后悔,惟恐在眾人面前失態,便定了定神,以長者風度微笑著反問韓子奇,“你認為這東西是秦漢時代的?”
“不,”韓子奇馬上回答,“我只是京秦漢的同類東西舉個例子。這塊玉玦比范增那塊還早得多,據我看是商代的。”
蒲綬昌又失算了。但他不肯承認自己的失算,仍想勝韓子奇一籌,就提出了一個實際已無任何意義的問題:“你大概不知道,同是商代的青玉玦,我那兒也有吧?”
“知道!”韓子奇回答得十分肯定,“而且不止一塊!”
蒲綬昌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是三塊……”
“不錯,是三塊,當年‘玉魔’老先生收藏的三塊玉玦,他過世之后,都讓您給買去了,”韓子奇的雙眼突然放射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寒光,“可是,那兩塊被您打碎了,只留下這一塊稀世珍寶,高價賣給了沙蒙·亨特先生!我大概沒說錯吧?師傅!”
周圍圍觀的人,異口同聲發出“啊”的一聲驚嘆,好像空谷中的回聲。
“怎么?這……就是我那一塊?”蒲緩昌在眾目睽睽之下,脊背發冷,舌根發硬,一雙充血的眼睛瞳孔突然縮小,癡癡地盯著那塊玉玦。
“師傅再仔細看看,五十萬現洋賣出去的東西,總還記得它的樣子吧?”韓子奇冷冷地說。
蒲綬昌瞇起了眼,細細看了一陣,突然問道:“這東西,怎么會落到你的手里?”
“很簡單,”韓子奇坦然地說,“我用更高的價格從沙蒙·亨特手里又買回來了!”
“啊!……”蒲綬昌那一雙銳利的眼睛頓時像被雷電擊中,迸射出一片爆裂般的光芒,隨即,黯淡了,熄滅了!一個踉蹌,他險些跌倒,韓子奇急忙上前扶住。
蒲綬昌無力地坐到太師椅上,全身的筋骨像一攤糟朽的木柴,死灰的眼珠愣愣地望著前面,喃喃地說:“又回來了,‘博雅’宅的東西,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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