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知覺的。
紅凝走到床前,皺眉。
自小與這些東西打交道,她的身體已極其敏感,縱然法力被封,也還是發覺了不對,當即取出一道符小小試探了下。
這一試不要緊,紅凝立時面色大變!
活人就算重病,多少都帶生氣,直到死后才又變作死氣,可如今在這男子身上雖說感覺不到死氣,卻也沒有明顯的生氣,名副其實的“半死不活”狀態,這樣的人還真的從未見過。
這到底算死人還是活人?紅凝駭異。
男子臉上的笑意卻逐漸消失了,神情變得半是疑惑半是不安,顯然他已經分辨出對方并不是自己的妻子,人的直覺就是這么奇怪。
無意中瞟見手上的金色桃枝,紅凝突然想到什么,微露喜色,欲伸手試探,想了想又縮回,規規矩矩地朝他作了一禮,盡管他看不見:“是戚家姐夫嗎?”
男人睫毛動了動。
紅凝盡量使語氣聽上去自然熱情:“我姓林,搬來隔壁一段時候了,方才胡姐姐有事出去,央我代她照顧你,姐夫想要什么盡管告訴我。”
聽她這么說,戚三公子神情果然緩和了,唇邊重新泛起笑意,似不好意思。
不愧是知書守禮的世家公子,他在害羞?紅凝暗笑,伸手掀開他身上的薄被,假意道:“我看這被子不太暖和,姐夫可有不適?要不要換……”說到這里,她猛地停住。
就在男人的心口,一團綠幽幽的光芒游動著,源源散發著暖意,壓制住那身濃郁的死氣。
紅凝震驚。
這個不是妻子的女人非要來照顧自己,舉止竟不顧男女之別,男人頗為尷尬,卻苦于不能說話,只得強作鎮定,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紅凝目光閃爍,忽然捏緊金色桃枝,順手取出符貼到他心口,同時笑道:“姐夫身子弱,胡姐姐且慢些,莫驚了他。”
“你做什么!”胡氏驚怒的聲音。
發現不對,戚三公子雙眉顫動,緊張。
紅凝重新替他蓋好被子,安慰性地拍了拍:“不是姐姐央我照料姐夫的嗎,我正好有事想和姐姐商量,不打擾姐夫休息,我們出去談?”
胡氏松了口氣。
內丹被鎮住,對方卻沒立即動手,可見并不是想要自己的性命,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
她看看床上的丈夫,鎮定地點頭:“妹妹請。”
院中,二女對面而立。
溫柔賢淑的模樣已消失,胡氏冷冷地看著她:“是你放走了那姓鐘的?”
紅凝不答反問:“他知道你做的這些事?”
俏臉慘白,胡氏緊抿著嘴不說話。
“以內丹吸取活人元陽,保全他的肉體,壓制死氣,所以無常不能發現他,”紅凝嘆了口氣,“我說你怎的這么大意,竟敢讓內丹離體,但他根本早就已經死了,人死總是要歸地府輪回,你這樣強行留著他,只能得到個活死人,不如放他……”
“放他轉世嗎?”胡氏斷然道,“無論轉多少世,他始終都是個凡人,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否則必遭天譴,今生他為我擋了雷刑才變成這模樣,我怎能輕易就讓他轉世,那時他會忘記我,我卻還記得他……我寧可像現在這樣。”
紅凝登時也吃驚:“他為你擋雷刑?”
胡氏默然。
紅凝一時竟無。
怪不得戚三公子會變成這模樣,竟是以凡人之軀替她擋下雷刑,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沉默許久,紅凝才又開口道:“雖說他替你受了刑,但你如今殘害人命,作惡太多,將來始終是在劫難逃,何況……你不會喜歡做這些事。”
“沒錯!我厭惡那些混賬男人,每去一次,我都恨不能死!”胡氏紅了眼,恨恨地道,“但這樣能讓他記得我,我們現在還能在一起,那些人貪婪好色本就該死!”
紅凝搖頭:“是你以媚術引誘他們在先,能抵抗你媚術的凡人又有幾個?”
胡氏厲聲道:“他們生死與我何干?世間惡人惡事千千萬,他是好人,憑什么不能長命!”
涉及到重要的人,人果然都是沒有理智的。紅凝舉起另一道符:“你的內丹現在在我手上,我隨時可以毀去你的修為。”
胡氏別過臉,語氣軟了些:“我不這樣做,他就會死,你我素日無仇無怨,何必苦苦相逼。”
凡人的壽元都在生死簿上寫得清清楚楚,人死不能復生,強留魂魄并瞞過陰曹地府,可見她費了極大力氣,分明是在逆天而行,稍有不慎便會引來地府鬼差追拿問罪,如今能成功,也有僥幸的緣故在里頭,必是那無常沒拿到戚公子的魂魄,也害怕閻王追究,將此事瞞下了。
紅凝狠心道:“生死輪回是人間規律,你想救他沒錯,但因此害人性命也是不該,倘若再執迷不悟,我只好將這些事都告訴戚公子,看他會不會同意?”
胡氏臉色一變:“你……”
戚三公子若真是善良人,知道她為自己做這些事,更不會安心留下吧。紅凝緩步朝房間走,淡淡地道:“是讓他知道,還是主動了斷,你自己選擇吧。”
胡氏遲遲不肯應答。
總不能讓她繼續害人,紅凝暗自嘆息,壓下那絲不忍,果斷地邁上石階。
背后,胡氏忽然輕笑起來。
發現異常,紅凝駭然轉身:“你要做什么?”
胡氏冷冷地道:“你能毀我的內丹,我的內丹也能先毀了他,你若執意相逼,我寧可與他一道魂飛魄散。”
紅凝道:“你再這樣,將來也是灰飛煙滅的下場,既然不能在一起,不如放手,他已經為你變成這樣,你忍心再連累他?”
胡氏閉目道:“他不會怪我。”
想不到她有這樣的勇氣,紅凝沉默片刻,突然道:“據我所知,瑤池水可以讓妖類化去本形,與他一道投胎轉世。”
胡氏驚訝,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瑤池水是花木族所有,我是北仙界狐族,須用北仙界的靈泉,那靈泉水現在我姨父手上,我當初也曾苦求,他老人家不肯賜,只道是傳不可信,你怎的知道這些?”
紅凝心中一動:“令姨父莫非是北界王?”
她提到北界王,胡氏越發奇怪,心想道出身份或許令對方有所顧忌,于是點頭:“我叫胡月,家母正是北界王妃之妹。”
紅凝立即問:“那陸玖是……”
胡月道:“正是表兄,你認得他?”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紅凝笑了:“其實要治好戚公子也不難。”
“果真?”胡月大喜,將信將疑地道,“我幾番求母親相助,可母親說連姨母也救不了他。”下之意是神仙尚且束手無策,你區區一個凡人能有什么辦法。
紅凝道:“你該知道中天王。”
胡月更加詫異:“你認得中天王?聽母親說,他與表姐前兩年才定下的婚事。”
紅凝挑眉:“認不認得不重要,目前關鍵是救你相公,令堂說沒有辦法就沒有?我看未必,關鍵在于那個人愿不愿意出手相救,令堂對戚公子恐怕……不太滿意吧。”
中天王威名赫赫,法力無邊,所謂病急亂投醫,為了維持丈夫生機,胡月已是心力交瘁,聽她對上界之事很熟悉的樣子,先信了幾分――母親至今仍十分反對自己留戀凡人,不僅不肯代求仙界靈泉,還幾番強令自己回去,故意不救丈夫也有可能。
紅凝將她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知道她此刻正處于矛盾中,立即柔聲道:“你不信?我現在就能讓他醒過來與你說幾句話,不過你若真想完全治好他,就要先替我做一件事,而且不能把我們的話告訴任何人,否則叫令堂知道我救他,恐怕又要攔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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