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攥緊碎銀子的小女孩下巴擱在哥哥腦袋上,使勁嗯了一聲。
那一騎趕在門禁之前進入了城墻破敗的青蒼城,這里沒有關牒一說,能活著就是最大的關牒,誰管你的姓氏你的戶籍。在這座城里,你是張巨鹿張首輔都沒用,是皇帝的兒子也一樣。恐怕只有是北涼那姓徐的,才能說話作數。游俠兒進城以后,高坐馬背,打量四方,跟北涼轄境內的城池的確不像,跟是富饒還是貧苦沒什么關系,倒馬關也窮,只是倒馬關內的路上行人,活得安穩自在,青蒼城內大街上,其實不乏有錦衣綢緞的闊綽漢子拋頭露面,不過人人自危,相互打量,都戒心深沉,而且少有落單的游人,多是成群結隊,一些蹲在街邊閑來無事的地痞青皮,也不似中原地頭蛇那般意態懶散,給人半死不活的感覺,此刻抬頭看他的幾伙人,就是一個個兇光四射,似乎一下子就算計出他一馬兩刀一身家當能賣出多少銀兩,也掂量出到底該不該為這份橫財去拼命。在這種人人豺狼的險惡地方,如果丟入一個吟風誦月的讀書人,恐怕也就是被當場亂刀砍死的下場了。
游俠輕輕抬頭,看見了那棟城內最為高聳的狼煙箭樓,十數萬流民,將近二十年,只有四個人殺出一條血路,自封為王,其中三人分別占了鳳翔臨謠青蒼,割據自雄,最后一個“藩王”在臨謠鳳翔兩座舊軍鎮之間,成立了個養活近萬人之巨的門派,手握青蒼的這一位,因為常年被北涼游騎鈍刀子割肉,勢力最為疲弱,不過性子也是最是暴戾,本名蔡浚臣,曾經是位離陽江湖上不入流的劍客,后來在這邊僥幸出人頭地,就給自己取了不倫不類的綽號,又酸又長,叫什么千霜萬雪梨花劍,一有成名劍客蒞臨,就會被這位青蒼之主“請”去切磋劍術,然后那些劍客就沒有然后了,那些佩劍都成了蔡浚臣的珍藏玩物,遇上煩心事,就喜歡往女子身上種滿名劍,美其名曰“一樹梨花”,可見這位被本地流民尊稱西夏龍王的城主“風雅”得很。
游俠順著視線中的狼煙箭樓一直往西,蔡浚臣的“龍王府”在城的最西面,沒法子,青蒼離東面的北涼最近,蔡浚臣棄城跑路的時候能更快一些。西夏龍王口口聲聲說走總有一天要帶兵打到那座清涼山,誰信?恐怕蔡浚臣自己第一個不信。
青蒼城內的龍王府,囊括整座西城,按照京城形制,也分出內宮城外皇城,所謂的皇城城墻也不過是高兩丈余的紅漆城垛,不過城內一些殿閣倒還真是花大血本貼滿了明黃色琉璃瓦,好不容易有那么點帝王人家的氣概,又都給高低不一的箭樓給毀得一干二凈。青蒼每次有人造反,皇城墻都是被輕輕松松一翻而過,然后就是這些刺猬般的箭樓建功。不過這類揭竿而起,撐死了就是兩三百號人,甚至不如流民之地的一些馬賊混戰。這一騎在距離皇城大門還有一百丈,就給攔路關卡的一隊皮甲步卒截下,持有難得一見的鮮亮鐵矛。為首是位校尉模樣的佩刀壯漢,穿有一件舊南唐樣式的鐵甲,他瞥見那膽肥家伙的兩柄佩刀后,就再挪不開滾燙視線,朗聲大笑道:“有賊子擅闖皇城,兒郎們,就地格殺!”
二十余持矛步卒呼啦一下就沖殺過去,沒任何陣型可,但勝在身形矯健,悍勇無比。
那校尉突然厲聲喊道:“等等!”
步卒們硬生生止住步伐,唐甲漢子抽刀,指了指那名游俠,嘿嘿笑道:“小子,刀是好刀哇,死前給爺說一說你佩刀的名字。搶名刀不比搶娘們,后者可以不用管姓名的,爺不懂憐惜娘們,卻是愛惜好刀的漢子。”
游俠兒一身麻衣如雪,笑道:“一柄繡冬,一柄過河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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