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在silhouette逛了一圈,熟悉熟悉環境,順便去人事部要了份全乎的名單,中途接到裴知的電話,對方剛下機,不太放心他。
“沒事兒,你好好忙吧。”他說,“對了,把你家地址發給我,外婆獨自在家有事情的話我就過去。”
講完電話,莊凡心折回設計部,從門口到辦公室的距離,他感覺從頭到腳都在被人打量。大家無聲地、悄然地關注他,模樣穿著,姿態神情,甚至想透過這層人皮他看看肚子里,有幾斤本事,多少才干。
隨著辦公室的門關上,消停了。莊凡心喘口氣,灌下大半杯白水,北方的過度干燥令他有些不適。
主管敲門進來,抱著一摞文件夾,說:“莊總監,這是您要的資料,紙質的都在這兒了,還有許多我都發到您的郵箱了。”
“謝謝。”莊凡心沒什么靈魂地講客套話,“這點事兒還要麻煩你,辛苦了。”
他意有所指,這些事兒應該助理做,可惜助理不太成。主管聽得明白,走近兩步征求道:“給您的助理是實習生,什么都不了解,要不重新安排一個?”
身為主管負責這些,直接換好送來就是了,無非是因為總經理程嘉瑪安排的實習生,所以他不敢擅作主張。而莊凡心是老板裴知找來的人,也不好得罪,于是他問莊凡心的意思,讓莊凡心來做主。
莊凡心心知肚明,偏不:“無妨,那小孩兒挺好的。”
主管道:“那就好,小溫也是正兒八經學設計的,人不錯。”退開點,“那我出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萬事開頭難,瞧瞧滿桌堆疊的文件就明白了,莊凡心馬后炮地想,當初一時心軟答應裴知究竟正不正確?
不過當下雖頭疼,但他不至于后悔。
朋友比原來的工作重要,這些年也習慣四處盤桓停留,還有這一座城市,早就想來看看。莊凡心拋卻千頭萬緒,扎進了文件堆兒里。
講通俗點,財務部管賬,銷售部管走貨,廣告部負責宣傳打廣,職能都比較統一。而時裝公司的核心部門,設計部,人員構成復雜得多,設計師,助理設計師,裁剪師,面料師,分級師……七八種類別都在這兒,圍繞之下促成一件服裝的產生。
莊凡心高調地亮過相,此刻要安心做事了。
他仔細地了解方方面面,表面上的介紹仍不夠,他對照每位設計師的作品看風格,翻出勤記錄,記下打樣師大概的工作效率,甚至抽取歸檔幾個月的面料,來琢磨面料師的用料變化。
不知不覺快四點鐘了,午飯忘記吃,莊凡心忽略了饑腸轆轆,只覺眼球酸澀。他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眼藥水,仰臉滴一滴,閉目片刻后按下了內線。
那實習生叫什么來著?他忘了:“來一下。”
溫麟進來,對上莊凡心后不禁迷瞪了一秒,被那雙濕潤如噙淚的眼睛閃了下。“總監,您找我嗎?”他慢半拍出聲。
莊凡心吩咐:“點點人數,叫些下午茶請同事們吃。”他說著拿錢包,結果咚一聲,那小子已經關上門出去數人了。
現在的小孩兒怎么這德行,莊凡心調出溫麟的簡歷,不太行就盡早結束實習期,讓其另謀高就。一瞅,好家伙,從小學畫畫,法國念的服裝設計,作品雖有不足,但剛畢業也算不錯了。
等下午茶送來,坐辦公室的紛紛出籠,莊凡心去外面和大家一起吃。他請客,所有人那股暗中觀察的緊張感散去,一兩句玩笑開過,氣氛變得輕松。
小恩小惠是最初級的拉攏人心的方式,莊凡心其實沒那個意思,主要是想尋個理由都坐下來,他記一記誰是誰。
設計師不必天天坐班,買手和調研員幾乎都不在,樣衣師組長出差了。莊凡心默默記住,準備下次再請缺席的幾位。
填飽肚腹,莊凡心回辦公室做整理,他初來乍到,所有事情又多又雜,蓋上筆帽時天黑如墨,下班時仿佛已處深夜。
這一天沒干什么實質的事兒,卻極費心神,莊凡心臨走忘記叫車,離開silhouette大樓停在路邊招手。
正繁忙的時段,基本瞧不見空車,恰逢一陣耳熟的引擎轟鳴聲傳來,上午瞥見的那輛帕加尼超跑從面前經過,剎住了。
車窗降落,溫麟坐在駕駛位探頭:“總監,你等人還是打車啊?”
莊凡心頓覺邪門,我國的經濟發展得這么快嗎?剛畢業的大學生都開超跑了?微微俯身,他回答:“打車。”
“高峰期很難打的。”溫麟解鎖,“我送你吧。”
莊凡心完全是屈服于刀子似的西北風,上車,從廣闊的路邊陷入逼仄的車廂,剛系好安全帶,整輛超跑以超猛的速度躥了出去。
溫麟問:“總監,你去哪兒?”
“索菲酒店。”莊凡心說。
“啊……那我得掉個頭。”溫麟望著前方,在路口打方向盤拐彎。
莊凡心發覺對方和白天時沒什么兩樣,不干不脆的,哪怕疾馳在路也是緊抿著唇,貌似剛拿駕照的新手。他多問一句:“駕齡幾年了?”
“三年。”溫麟快速地看他一下,“怎么了總監?”
莊凡心道:“不怎么,你緊張什么?”
“我有點怕你。”溫麟小聲說。
莊凡心大概明白,他今天高調亮相,甚至有點浮夸,所以給人的感覺很難相處。他故意的,他爺爺說過,人能否領導旁人,說俗了,一股厲害勁兒很重要,再加諸其他才能,進而演化成“威嚴”。
況且,以后他幫裴知一起打理設計部,總要有個唱黑臉的不是?
看莊凡心不吭聲,溫麟愈發忐忑:“總監,我今天一問三不知……你會讓我干過試用期嗎?”
莊凡心也扭頭快速地看了溫麟一下,不知怎的,他恍惚看見許多年前的自己,拖沓,怯懦,聲不高地嘀嘀咕咕,都很像。
他沒接對方的話茬,能不能留下要看表現,合格就留,不合格回家找自己的爹媽討安慰去。想起那份簡歷,他說:“你念的服裝設計,學校不錯,怎么做普通助理了?”
溫麟噘噘嘴:“我應聘的是助理設計師,但不知道怎么安排的,成設計師助理了。”
莊凡心失笑,眼前這孩子一股嬌慣氣兒,開名車,穿名牌,隨便給同事叫一頓下午茶花費幾千塊,典型的富家小少爺。他不免納悶兒,既然養尊處優的,變成助理也心甘情愿地干下去?
溫麟說:“我念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silhouette,silhouette每一季衣服,裴老師設計的我都買了。而且,我也不在乎薪水多少,反正都不夠保養車的。”
凡是沾染個人審美的東西都講求共鳴,伯牙遇子期是音樂上的,美術,設計也是一樣,碰上喜歡的,就會關注、欣賞甚至是努力靠攏。
閑聊幾句到了索菲酒店,莊凡心說:“不用開進去了,靠邊停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