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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半句

      車子在白馬弄堂口停下。

      江添付了錢先下車,卻遲遲不見盛望出來。他繞到另一邊才發現,這祖宗抱著一袋子藥,正安安靜靜坐在里面等人開門,儼然是被司機給慣的。

      江添沒好氣地拉開門,他才斯斯文文伸了一條腿出來,還很有禮貌地笑了一下說:“謝謝。”

      他單肩挎著書包,手里又有藥,下車并不很方便。

      江添扶著車門有點看不下去了,伸手說:“藥給我。”

      盛望非常客氣地說:“不給。”

      江添:“……”

      他只好換了個提議:“書包背雙肩。”

      盛望說:“丑。”

      江添服了。

      盛望固執地保持著單肩搭包,一手抱藥的姿勢,下了車便自顧自往巷子深處走。他沒有像其他醉鬼一樣拙態百出,要是被附中一些女生看見,可能還得紅著臉夸一句賞心悅目。

      ……就是有點孤零零的。

      有一瞬間,江添有點懷疑這人其實沒多醉,只是借著酒勁撒潑耍賴,要真醉了哪能這么注意形象。

      結果已經走遠的盛望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原路退了回來。

      江添以為對方是在等他一起走。誰知盛望沖他一抬下巴說:“你手機呢?”

      “干嘛?”

      “拿出來拍一下。”

      “拍什么?”江添皺著眉疑惑不解,但手還是伸進了褲子口袋,略帶遲疑地掏出手機。

      他劃了一下屏幕,界面跳轉成了照相機。

      鏡頭里,盛望站在路燈下,影子被光拉得很長。他用腳尖踢了踢凹凸不平的地面,說:“這破路坑坑洼洼的,但我剛剛走得很直,你看見沒?”

      可能是感冒特有的沙啞鼻音太能騙人,江添頂著一張“我并不想搭理你”的冷臉,默然片刻說:“看見了。”

      說完他回頭確認了一下——

      謝天謝地,送他們回來的司機早已離開沒了蹤影,整條弄堂就他和盛望兩個,這傻x對話沒被別人聽見。

      “光看見有什么用。”領導又發話了,“拍下來。”

      “……”

      江添默然無語地看了他好半晌,拇指撥了一下照相模式,嗓音輕低地說:“我信了你是真醉了。”

      弄堂口到盛家祖宅距離不過三百米,他們走了20分鐘,某人往返了三次,江添半輩子的耐心都搭在這里了。

      他們進院子的動靜有點大,屋里的人應該聽見了。很快大門打開,江鷗披著一件針織衫從門里探出身:“總算回來了,怎么兩個人都這么晚,我還以為——你舉著手機干什么?”

      “誰知道呢。”江添低嘲了一句,把手機收回了褲兜。

      他應邀跟拍了全程,這會兒多了一人,他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趕緊進來吧,你們怎么會一起回來?我聽小陳說小望跟同學聚餐去了。”江鷗側身讓開路,江添和盛望一前一后進了門。

      盡管盛望一舉一動都很穩當,除了蹲下換鞋的時候晃了一下,基本看不出大問題。但江鷗還是第一時間聞出了不對勁,她扭頭瞪著江添低聲問:“你帶他喝酒了?”

      “可能嗎?”江添說。

      “也是。”江鷗對自己兒子再了解不過,那種聚餐他連露面都不一定,怎么可能帶著盛望在那兒拼酒,“他自己喝的?”

      “嗯。”

      盛望蹲著解鞋帶,他手指干凈白瘦,看不出醉鬼的笨拙,只顯得過于慢條斯理。裝了藥的塑料袋擱在他腳邊,江添彎腰要去拿,卻被他眼疾手快捂住了。

      “我拿點東西。”江添說。

      盛望抬起頭看他。可能是距離太近的緣故,他只掃了一眼便垂了眸,“噢”了一聲,手讓開一半。

      江添從袋子里翻出兩只墨綠色的小圓罐,直起身遞給江鷗。

      之前燙傷的時候,孫阿姨給她抹的就是這個,她印象深刻,一眼就認了出來。她盯著小圓罐看了好一會兒,抬頭溫聲說:“特地買的?”

      江添扶著門框換鞋,頭也不抬地說:“順路。”

      “嘴硬。”江鷗咕噥了一句,又一臉發愁地看向盛望:“說到藥,早上出門我就說他肯定感冒了,你聽聽他這鼻音。我找了藥呢,但他喝這么多酒,也不能現在吃啊。”

      “算了吧。”江添瞥了一眼盛望,說:“酒醒了再說。”

      盛望趿拉著拖鞋站起來,還不忘把袋子拿上。江鷗看到袋子上附中校醫院的名字,有些訝異地問江添:“你給他買的?”

      “他自己買的。”

      江添提了提書包帶子,抬腳就要往樓上去。

      “誒?別跑啊。”江鷗沒跟他細究,只拽住他說:“把小望帶去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去沖杯蜂蜜水。”

      廚房里的東西都是孫阿姨擺的,江鷗剛來沒多久,還不太習慣。她下意識拉開最左邊的柜門,伸手要去拿蜂蜜瓶,卻發現這個柜子里放的是閑置的電磁爐和鍋。

      她震愣片刻,在柜前站呆站了好一會兒。

      她其實能理解江添的種種不適應,因為就連她自己都還沒能完全適應這里。她15歲遇見季寰宇,18歲跟他在一起,22歲結婚,34歲離婚,然后又過6年才搬離那個住了很久的地方。

      那么多年的生活習慣怎么可能說改就改。

      但她其實又很幸運,離婚只是因為觀念不合,不至于傷筋動骨。江添穩重得幾乎不用人操一點心,盛明陽對她尊重有加,就連季寰宇也依然在盡他作為生父應盡的義務。

      至少這40年她沒有白活。

      江鷗在廚房找了一圈,這才想起來孫阿姨提過一句,蜂蜜她放在冰箱頂上了。

      廚房里有晾著的水,她設定過溫度,一直保持在40c,原本是留給盛望吃藥用的。她沖了一杯,抽了根長柄匙一邊攪拌一邊朝客廳走。

      客廳頂燈沒開,只有沙發邊的落地燈亮著,暖光灑了一圈,那兩個男生就坐在燈下。

      江添曲著長腿,膝蓋遠高過沙發和茶幾。他躬身從腿邊的書包里抽出一本書,百無聊賴地翻著,寬大的校服前襟耷拉下來,露出里面的t恤。

      盛望就坐在旁邊,隔著半個人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他盤著腿,膝蓋上放著隨手拿來的抱枕,一手壓在抱枕上支著頭,另一只手無聊地揪著抱枕一角。

      他看著廚房和陽臺交界的某處虛空,正發著呆。

      自打他們搬進來,盛望第一次在人前這么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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