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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初春一夢

      茅舍四周靜寂許久,易天行喃喃自語道:“師傅你是對的,這事兒太大,小子我扛不動,不應該知道這個。”

      萬事萬物皆有定數,一九九五年大年初一這天,易天行在省城歸元寺后園里輕輕搖頭,想當作自己沒有聽到這件事情,從而將自己置身事外,安全地生活直到很多年后,他開始蹲在廁所里洗尿布的時候,才開始苦笑,才明白一九九五年時的想法,確實太單純了些。

      塵歸塵,土歸土,歸你做的,永遠還是歸你做,這事兒逃不開忘不了跑不掉。

      某處山中,云深處有人家。

      縱使此間氣息宛如仙人洞府,卻也沒有除去人間新春味道,屋外滿地紅屑和淡淡煙火氣,證明了先前有人在這兒放過鞭炮煙花。

      此時的屋內傳來陣陣咳嗽的聲音。

      清麗不可方物的秦梓兒緩緩抬起面龐,看著桌前的父親:“爹,從省城回來兩個月了,你的傷好點沒有?”

      上三天當代門主秦臨川帶著憐愛的神情看著她:“癡兒,無須再為此事自責,也怪我沒有將事情的原由講與你聽。”

      秦梓兒長長的睫毛微微眨了下。

      “我任門主以來,最得意的事情便是將門下的年青子弟分了出去,組了六處,交由政府。如此才能不讓這些鮮活生命消失在那些無謂的爭斗中。”秦臨川抬頭,視線似乎直透屋頂,直視無窮天空,“上三天組派以來,便不停地往各處廟宇尋找一些人物。而為什么要找那些人,清靜天的長老們卻從來不肯說。”

      他嘆了一口氣:“梓兒,你沒有經歷過那些事情,不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何等樣恐怖的存在,雖然那些人和歸元寺后園那位比起來境界要低很多,但也有非凡俗人所不能具備的神通。當年門內師兄弟每戰一處,雖然最終會取勝,卻是死傷慘重。所以從我接手之后,便一直暗中與長老們抗衡著只是再過數年,仙人們便會下凡,到時是何等樣境況,就非你我所能妄測的了。”

      秦梓兒抬起頭來:“女兒在省城助易天行對付清靜天的長老,父親對這件事情是什么看法?”

      “從你入道之始,長老們便認為你是繼祖師之后,最為聰慧之人。”秦臨川看著女兒的雙眼,“對事物你有自己的判斷,我不會妄圖影響你,只是要記住,不可太盛。”

      “易天行的身份是謎,不知道他會在今后的斗爭中是什么樣的變數,而奚長老葬身于昆侖峰頂,清靜天的長老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

      “長老們長年不下山,又信奉著不能妄干世事的原則,在世俗社會里應該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影響。”

      秦臨川搖搖頭:“前日心血來潮,我卜了一卦,感覺頂多兩三年之內,易天行有一大劫。”

      “我留了一門心法給他。”

      “我知道,你周師兄一直在問六處五樓那門內是什么。”

      “父親不責怪我私傳他道術?”

      “呵呵。”秦臨川一笑,眼瞳里卻沒有笑意,“既然我已經決定了不再聽從長老們的說辭,那么將來面對天罰是自然的事情,這人間的力量強上一分,將來保留下來的機會也就多上一分。”

      “仙人們真的很強嗎?”

      “強這個字用的不貼切。”秦臨川認真說道:“你要記住一點,仙人也是從凡人修煉起的,所以不要有畏懼之心。”

      秦梓兒緩緩點頭,面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父親,那我開始閉關了。”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易天行皺眉回頭,發現是一大堆光頭。

      以斌苦主持為首,葉相僧為副,歸元寺佛宗隱門里的數十位弟子齊齊走了進來。易天行咪眼看著,發現這些和尚自己大多都見過,就是那次為了救小紅鳥而在后園玩疊羅漢的事情,這些大和尚的手掌都帶著稀奇古怪的真經咒與自己的身體進行過親密接觸。

      想到小紅鳥,他這才想到那胖家伙還沒回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遙遙神念只是感覺著它還在西方某處呆著。

      回到眼前,他雙手負在身后,好奇道:“這是做什么?”

      斌苦大師合什微微一笑,便低身行了個大禮,后面的僧人們也紛紛躬下身去,一時間袈裟飄飄,場間好不壯觀。

      “噫,這么客氣?”易天行正有些飄飄然,便看見葉相僧不停給自己使眼色,這才一醒,趕緊側身避開。

      和尚們拜的自然是茅舍里的那位。

      斌苦大師輕聲禮頌道:“南無我佛。”

      身后僧人齊聲贊頌:“南無我佛。”

      聲音在庭院內裊裊蕩蕩,經久不絕。

      不是南無阿彌陀佛,不是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卻是南無我佛。

      易天行自然知道南無是梵文,禮敬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說南無我佛。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開始在斌苦的禪房里吃早飯。

      “我佛是什么意思?”

      “我寺之佛。”斌苦大師微笑應道:“別處寺廟供的是佛之金身,本寺供的卻是佛之真身。”

      “肉麻。”易天行端著大碗滋溜喝了幾口稀粥,“俺那師傅哪是什么佛。“

      “斗戰勝佛,莫非護法未曾聽說過?”斌苦大師滿臉迷惑,“為免驚駭世人,所以本寺兩百年來規矩便是只稱我佛,而不具法名。”

      易天行一口稀飯噴了出來:“我早忘了這碼子事兒了。”接著皺眉道:“知道你這大和尚隱藏的深,所以你知道師傅身份也不是什么大驚奇,但人多嘴雜,雖然都是隱門弟子,但總要小心傳了出去。”

      “尋常弟子自然不知道老祖宗的身份,這秘密向來只有本寺主持一人知曉。”

      “呀,不小心被這人偷聽到了。”易天行看了一眼身邊正挑著白生生素面,而若有所思的葉相僧一眼,獰笑道:“斌苦大師,要不要俺這山門護法幫你進行殺人滅口的工作?”

      葉相僧這些天的心神真的變了,竟沒有白這無聊的小子一眼,反自合什微微一笑,肉麻純真處讓易天行雞皮疙瘩直起。

      斌苦大師呵呵笑道:“葉相便是本寺下任的主持。”說完這句話,他便去了前殿,預備今天最重要的點頭柱香的事項,禪房里剩下易天行和葉相僧兩人。

      “葉相,升官了得請客啊。”他拍拍葉相僧的肩膀。

      葉相僧微微一笑,將自己身前的那碗素面推到他的眼前:“面條味道比稀粥好。”

      “小氣和尚。”易天行搖搖頭,“昨晚上吃的太油,今天得吃點兒白粥粥清一下腸胃。”

      葉相僧終于保持不住笑容,猶豫半晌后說道:“師兄啊,以后還是少在寺里犯戒吧。”

      易天行撓了撓頭,呵呵笑道:“你說的對,我以后注意下。”

      鐘聲響起。

      時針指向了八點正,歸元寺一九九五年的頭柱香便要開始點了。大殿前已經來了許多香客,人聲鼎沸,但卻都不得殿門而入,知客僧們正在維持秩序。

      “諸位居士,請按秩序排隊,本寺點香八點半鐘開始,禮佛在于心誠,不在于先后之別。”

      知客僧不停地喊著,下面擠作一堆的香客卻沒人理會,要不是為了搶著新年頭道香給來年求個好福緣,誰會愿意大過年的,一大清早便從暖烘烘的被窩里爬了起來。

      所有人狂熱的眼光都盯著殿外那個大銅爐

      與殿外的熱鬧景象相比,殿內卻是另一番模樣。

      清晨的大雄寶殿顯得有些幽暗,沁涼的青石地板上站著數人,潘局長今天穿著便服,跟在一個人身后。

      那人頭發有些花白,精神矍爍,寬廣的前額微微發亮,穿著一身很平常的夾克,身上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權重者的味道。

      “斌苦大師,今日打擾了。”

      斌苦主持滿面平靜:“您能來,也是對宗教工作的關心。”

      那老者將雙手背在身后,微微笑道:“這是宗教界的盛事,我也早想來看一下了。”

      說話間,斌苦從身后的僧人手中接過一枝粗香,低眉遞給那老者。那枝粗香外體通黃,約摸有幾根手指頭粗細。

      老者雙手接過,微微一笑,眉角卻有些自嘲之意,略斟酌了會兒,還是在身旁的火上點燃,然后恭恭敬敬插入殿前的香爐中。

      斌苦大師又遞了一枝粗香過去。

      老者一愣:“兩柱?這是什么說法?”

      斌苦微笑道:“天下無雙佛前成雙。”

      老者灑然一笑,便依做了一遍。

      一直在幔后偷窺的易天行皺了皺眉頭:“為什么要點粗香?這應該是方內人才點的,老和尚這著不合規矩。”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葉相僧寧靜應道:“既然對方要點香,那便點,只是這頭柱香還是要留給真正虔誠的施主居士才對。”

      “小人啊。”易天行贊嘆道:“又不能得罪領導,還要堅持原則,原來做和尚也是辛苦的事情。但斌苦這一手不夠好,既然已經下水,便不能做半套戲,何苦來著。”

      “師兄不去見那人?這可是你引薦來的貴客。”

      易天行看著老者那張經常上電視新聞的臉,堅決地搖了搖頭:“這世上最復雜的事情就是宗教和政治,我現在已經被你們拖到一宗事兒里面了,另一椿事兒我是堅決不碰的。”

      “師兄今日眉宇間有憂色。”

      易天行默然,任誰知道自己的命運和一椿神佛公案扯上關系了,都會不堪重負,轉而問道:“為什么葉相你今天精神似乎也不很好。”

      葉相僧勉強一笑:“昨夜不知為何,總睡不安穩,似乎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里面萬丈佛光閃耀,不知是否意有所指。”

      易天行面色微變,數息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哼著:“妹妹你坐船頭噢,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

      這是他減壓的方式,雖然顯得古怪了一些,但效果很明顯,眉宇間的憂色漸漸淡了,露出那副不在乎的神情來,一拂袖往殿后行去。

      “念佛堂桌上擺的是什么?”

      “西游記的浮雕。”

      “難怪眼熟。”

      二人說話間,大殿里的“點偽香”工作已經結束,那位領導和隨著的潘局長被知客僧迎去偏殿用茶。

      “大師,請問易天行同學這時在寺內嗎?”覷著個空兒,潘局長輕聲和斌苦大師問道。

      斌苦微微一愣:“潘局長尋易居士何事?”

      “沒什么。”潘局長自然不方便明說,他要找易天行一是謝,二是想問問那古家少年郎從哪里把那四個流氓頭子放回來了。

      斌苦合了一什:“或許還在睡吧。”

      易天行沒有睡,他正和葉相一前一后站在歸元寺某一間殿內,二人興致勃勃地執著頂端包著紅布的實木棍,往面前那個黑黝黝的大鐘上撞去。

      鐘聲再起。

      殿外人聲復又喧嘩,眾多善施居士紛紛往那大銅爐前擠去,縱在寒冷的初一早晨,也硬生生擠出了幾分紅火的感覺。熱鬧之中,殿宇之間,銅鼎之旁,也不知踩落了多少雙臭鞋,擠破了幾件衣裳。

      青煙陣陣里,新的一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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