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接過茶盞飲了一口,又問道:“接風宴安排在了鶴峰樓,想必叫了不少粉頭和唱的女娘侍候?”
惠清抿嘴笑了:“大娘,那是自然。”
王氏放下茶盞,慢悠悠問道:“那趙縣尉好色不?”縣尉乃縣令副職,主管一縣治安,在這小小的永平縣自是有權有勢,她上午時又聽惠明說新來的趙縣尉“年紀小小的,生得極好,玉人似的”,作為內宅娘子,她自是對這位趙縣尉頗為好奇。
惠清聞,撲哧一聲笑了,連連擺手道:“大娘,那些侍候的粉頭和唱的,統統連給趙縣尉提鞋都不配!”
見慧雅也抬頭看他,黑泠泠的大眼睛里滿是笑意,臉頰上的小酒窩時隱時現,惠清心里一陣熨帖,接著笑道:“趙縣尉生得挺俊,瞧著神仙似的,襯得那些粉頭唱的都成了庸脂俗粉;他老人家又不愛說話,所以那些粉頭唱的都不敢上前兜搭。”
他低頭笑了笑,道:“幸好趙縣尉不招惹這些粉頭,要不然倒不像是他嫖了這些粉頭,倒像是這些粉頭嫖了他!”
王氏等人聽他說得如此有趣,都笑了起來。
慧雅心里不由對這個“神仙似的”趙縣尉很是好奇。
王氏隨口問了幾句,很快就直奔主題:“惠清,老爺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到了你們五娘那兒去的?”
惠清垂目道:“老爺喝醉了,是奴才和惠明一起攙扶了老爺回來,剛走到正院前面的月亮門,老爺就被五娘迎住了。”
王氏總算是明白了,呵呵冷笑了幾聲,不再說話。
惠清悄悄看了慧雅一眼,見她靜立一側,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了眼波。單是瞧著慧雅,他的心里就極為歡喜,當下便不再多說,恭謹地給王氏施了禮退了下去。
王氏呆若木雞坐在錦榻上,半晌沒動一下。
慧珍上前給王氏捏起了肩膀,口中柔媚道:“大娘,奴聽說五娘日日命屋里的小丫頭小玉或守在月亮門外,或守在內院大門內,待老爺回來就截了去……”
和慧珍同屋的丫鬟慧寶一向和五娘韓銀兒房中丫鬟小玉交好,聞悄悄掃了慧珍一眼,抿了抿嘴,倒沒說話。
王氏恨極,大聲罵了起來:“良家婦女,偏做那粉頭行徑,什么阿物!”
到了晚間,慧珍給王氏鋪床,慧寶侍候著王氏卸妝,慧雅把王氏睡覺時穿的小衣、抹胸和睡鞋拿出來放在了床上。
待慧珍和慧寶出去了,慧雅趁機把白日的事情給王氏說了一遍。
王氏聞勃然大怒,當下便要去尋韓銀兒,卻被慧雅按住了:“大娘,五娘不會承認的,老爺也不會相信的。”
王氏想了一想,頹然坐下,眼睛紅了,坐在繡墩上拿著汗巾子抹起了眼淚。
慧雅待她哭夠了,端起茶盞勸她飲了一口,緩緩道:“大娘,如今五娘正受寵愛,咱們惟有看緊貴哥,這才是根本。”
王氏點了點頭。
慧雅見王氏聽進去了,接著道:“大娘,有句話叫‘攘外必先安內’,咱們正房里若是鐵板一塊,外人方沒有可乘之機,您得收攏收攏人心了!”王氏太舍不得小錢小物,平時一毛不拔,侍候她的人也都和她都不太貼心。錢物只要過了王氏的手,除了朱俊,誰也要不出來。
王氏聽她說得有道理,抓住慧雅的手道:“還是你為我考慮啊!”她知道慧雅話中之意,可她吝嗇慣了,賞那些侍候她的媳婦丫鬟銀錢衣服,她還是真是舍不得。
慧雅最喜歡小孩子,當下又道:“大娘,貴哥已經快要斷奶了,這奶娘……”
王氏想起白日之事,當即眼圈又紅了,抬手在慧雅手上輕拍了好幾下:“慧雅,多虧你提點,我過幾日就發落此事。”
重新洗了臉之后,王氏想起慧雅忠心耿耿,便道:“慧雅,多虧你有心,貴哥是我的命,救了貴哥就是救了我!我得賞你,你想要些什么?”
慧雅知道王氏素來小氣,所以也不要銀子首飾衣料,先道:“大娘,這都是奴婢分內的事。”
她想了想,懇切道:“等奴婢有事求到大娘,萬望大娘垂憐。”
王氏一聽不用她割肉了,當即歡喜道:“你是我的心腹人,那是自然!”
第二日午后慧雅抽空洗了澡,正在廊下晾長發,小廝惠清急匆匆來了。見慧雅在廊下,他當即跑了過來,擦了把額頭的細汗,這才道:“慧雅,門房的人剛才來傳話,說有一個鄉里人過來捎信,說你娘癱到床上了,快要熬不過去了,讓你回家看看見最后一面呢!”
慧雅聞,腦海頓時一片空白。等她覺得臉上涼涼的,用手一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眼淚都流出來了。
對于自己這一世的親娘,慧雅感情十分復雜,簡而之就是八個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恨她不爭氣,恨她軟弱,恨她容易被野男人引誘。
慧雅家就在永平縣東郊的孫家溝,家境小康頗為過得,慧雅記得小時候家里還有小丫頭侍候。
她三歲時她爹就去世了。
她爹雖然不在了,可家里還算有些田地產業,娘倆也算能過,誰知她娘被同宗的叔伯小叔子孫貴引誘,丈夫死了不到三個月就招了孫貴入贅。
孫貴入贅之后,很快就把持了家事,看慧雅如眼中釘。待慧雅滿了六歲,瞧著靈秀可愛,他就狠揍了慧雅娘一頓,把慧雅送到人牙子丁婆子那里,十兩銀子賣給了朱府。
慧雅一直恨她娘軟弱,早就發誓一輩子不見她娘,可是聽說她娘快要熬不過去了,眼淚卻不由自主撲簌簌地往下落,怎么都止不住。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