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教不了了,他瘸的那條腿有并發癥,歲數大了以后,疼起來沒法走路,“現在你們哪個不好好聽課,我扔粉筆都扔不準了。”
“老師你扔我一個看看!”
老魏拿起一個粉筆扔過去,劉峰不但沒躲,還側身湊了上去。
“這不是很準的嘛。”
“可以說是非常準了,來,給老師鼓掌!”
老魏聽著學生們整齊的掌聲,他把頭扭到后面擦擦眼睛,“你們這群混小子,當老師我眼瞎呢。”
“老師,五班出了個理科狀元,分數至今都沒人超越,也出了個在國外開公司當大老板的,你一定很驕傲吧。”
“是啊,老師很驕傲,不單是因為他們,還有你們。”
老魏扣扣講臺,“不偷不搶,不做違背道德,傷天害理的事,你們就都是老師的驕傲,學校以你們為榮。”
教室里掉針可聞,四十幾個人都沒有發出聲音,他們不是小孩子了,思想不再簡單,這番話或許是觸碰到了某個點,所以才讓他們百感交集。
老魏說完就不說了,站在黃單的座位前跟他聊了幾句,知道他工作很好,前程似錦。
聚會總會有安排,大家一個一個的講臺上來,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做一個自我介紹。
姜龍還跟當年一樣把名字寫在中間,很大兩個字,他笑著說,“大家好,我叫姜龍,五湖四海都是朋友,相逢即是有緣,很高興認識你們。”
在他之后是陳燕,“你們好,我是陳燕,燕子的燕。”
她說著,就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每個人都那么做,模糊的記憶慢慢清晰起來。
黃單把名字寫在了左下角,那個位置沒有人去占,空了一塊,他給陳越留的。
到陳越時,他彎下腰背在黃單的名字旁邊寫上自己的名字。
全班就劉峰被強行喂了一嘴的狗糧,他邊吃邊想,老子算是吃的獨一份,你們吃不著,八成也吃不下。
這狗糧與眾不同,十四年才產出來,粒粒都很有分量。
大家跟老魏一塊兒出去散步,看雪景,拍照發朋友圈。
黃單沒走,姜龍要叫上他,劉峰拽了姜龍就走。
“你干嘛拽我?黃單還在教室里面呢,臥槽劉峰你放手……”
嘈雜的聲音漸漸模糊,周遭變的安靜無比。
黃單從自己的座位上離開,他轉身走到后門最后一排,和陳越坐在一起。
沒有人打擾,他們誰也沒說話,就這么靜靜的坐著。
陳越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紙條放在黃單面前的桌上。
黃單把紙條打開,上面是一個背著書包,身穿校服,頭上長朵花兒的小人,旁邊寫的還是那句話——你笑起來真好看。
時光在這一瞬間倒退回去,回到十四年前的高一,回到充斥著青春氣息的教室里。
知了在不停的叫著,講臺上的老師背過身在黑板上寫著計算公式,底下的同學歪歪扭扭的坐著,有的在認真記筆記,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開小差,也有的跟前后桌傳小紙條。
陳越在紙上畫了小人揉成團對準黃單的座位一拋,他趴在桌上,偷偷的揚起了嘴角。
時光又往后倒退回到中考那天。
陳越懶散的拿著根冰棍吃,無意間掃動的視線里捕捉到了一個人影,在人群里極為耀眼,顯得格格不入。
就因為那一眼的望見,才有了陳越十四年的追逐。
黃單率先開口,他沒問穿越的事,人在,也遇見了,都好好的,后面有的是時間,“為什么小人頭上有花?”
陳越的思緒回籠,他做出咧嘴的動作,剛毅成熟的臉上多了些許那時候的傻氣,“可愛,像你。”
黃單動動眉頭,“我不可愛。”
陳越直直的看著他,“瞎說,全天下你最可愛。”
一副誰敢說個“不”字就試試的霸道樣子。
黃單,“……”
陳越拿出那個五角星,捏在指間把玩。
黃單看了眼五角星,認出是五塊錢的紙幣,他的心里有了一個猜測,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
陳越挑唇一笑,“這錢的質量不錯,十幾年了還跟以前一樣。”
“當然,主要還是我收藏的好,不光是這個,所有跟你有關的東西都好好的收著。”
對于自己的這種傻逼到有點神經病的舉動,陳越有認真思考過要不要改掉,他發現不行。
只是想一想,就難受的要死。
索性就那么著了,一樣樣認真的保留著,隔三差五的拿出來摸摸,心里才不會那么空。
身邊的人不說話,陳越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在這世上,總會有那么一個人可以輕易讓你幼稚,沖動,緊張,小心翼翼,即便你已經事業有成,名利雙收。
對陳越而,黃單就是他的那個人。
陳越解開西裝扣子讓自己喘口氣,緩解一下緊張感,冷靜點,陳越,他也喜歡你。
黃單把紙疊好了收林口袋里,他在用行動讓男人安心。
陳越看到這一幕,渾身繃緊的肌||肉放松許多,他苦笑,只有這個人能左右自己的情緒,過多少年都一樣。
“怎么樣,有沒有一點點感動?”
黃單說,“我很感動。”
陳越的呼吸一滯,他側過頭,眼底是藏不住的期待,“那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黃單照做。
他可以很乖順,很溫柔,只會在一個人面前這樣做。
陳越的唇上一軟,他用手蓋住了黃單的眼睛,“不準看。”
黃單聽到陳越聲音里的鼻音,他一定是哭了。
陳越是哭了,不是難過,是幸福,這一路走來,他都是一個人,形單影只,從來都不曾有一刻放棄過。
黃單嘆氣。
陳越的額角一抽,“你好好的嘆氣干什么?”
黃單說,“我以為你會反過來親我的,沒想到你一動不動。”
陳越,“……”媽的,開心過了頭,一下子就給忘了。
黃單的嘴巴被咬,他蹙眉,沒有說讓陳越輕一點。
陳越的嘴唇顫抖,沒人知道這一幕在他的夢里出現過多少回,每次夢醒,他都被巨大的失落籠罩著,一整天魂不守舍。
當夢變成現實,沒有人不瘋狂。
因為太過激動,陳越抱住黃單的手臂都很僵硬,力道沒有控制,他嘗到了咸咸的味道,身子猛地一震,立馬就退開些。
看著黃單滿臉的眼淚,陳越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啞啞的說出一句廢話,“很疼?”
黃單點頭。
陳越連忙拿出心相印,抽出兩張給他擦眼淚,“疼了要告訴我,你說了,我會輕點兒的。”
黃單淚眼朦朧的看看那包心相印,“你怎么連這個都帶了?”
陳越笑著眨眨眼睛,“怕你不要我。”
他這么笑時,眉宇間的滄桑更加清晰,“有了這個,我能跟你一塊兒回憶回憶當年。”
黃單說,“你已經很優秀了。”
陳越不認為這是自己最大的優勢,他努力往上爬,有了今天的成就,在別人眼里是所謂的成功人士,但黃單并不在意。
“那又怎么樣,這些年跟你示愛的人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優秀的人。”
黃單說,“你跟他們不同。”
陳越心里偷著樂,要的就是你這句,“真的?”
黃單知道他的小心思,“真的,你是特別的。”
陳越手撐著膝蓋,上半身前傾,他在看黃單長長卷卷的睫毛,見有一滴淚珠掛在上面,忍不住把唇湊了上去。
早就想這么做了。
黃單把嘴上的小傷口按按,期間疼的不停抽氣。
陳越把頭偏了過去,就像當年醫務室的護士給黃單找靜脈沒找準,多扎了兩針,他跑出去站在門口一樣,不忍心看。
等到黃單緩過了那陣疼痛,不痛苦了,陳越才敢看他,“腿真的不要緊?”
黃單,“嗯。”
陳越不放心的蹲下來問,“是左腿吧?”
黃單說是,“包扎過了。”
陳越把黃單左邊的褲腿往上卷起來一截,看到一圈紗布,他怕疼,一點磕傷都能疼的哭半天,腿傷到需要包扎了,肯定疼的厲害。
“為什么還要來參加同學聚會?”
黃單說,“本來想回家躺著的,但是我又想來了。”
“況且今天姜龍跟他女朋友求婚,他希望我能在場,我答應過他。”
陳越撇嘴,“這么說,我能見你還得感謝姜龍。”
黃單想問男人,你還記不記得那些人和事,他覺得他都記得,一定記得。
陳越給黃單把褲腿小心放下來,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走路不要低頭,也不能走神,以后出門你要抓著我的手知不知道?”
黃單沒說話。
陳越無奈的說,“你一這樣,我心里就沒主意,很慌。”
黃單撩起陳越額前的發絲,看看他的傷。
陳越挑挑眉毛,“還好沒什么大事,不然我現在就不能坐在這里跟你說話了。”
黃單說,“沒去醫院?”
“急著見你,哪兒還有時間管這個。”
陳越拿粗糙的掌心包住他的手,欲又止道,“有個事,我還沒想好要怎么跟你說。”
黃單清楚他指的是哪件事,“那就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陳越凝視著面前的人,“你別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黃單笑了一下,“我知道的。”
陳越看呆了,他好一會兒才回過來神,“你笑起來真好看。”
黃單唇邊的弧度沒有消失,是你教會我怎么微笑,謝謝你。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著,出去散步的那些人還在雪地里走走停停,沒人知道教室里正在上演著什么。
姜龍走一會兒就回頭,“黃單怎么還沒過來?”
錢夢也回頭看,“陳越也沒過來。”
撐著傘的陳燕哈口氣,“他倆興許是覺得冷,就不出來了吧。”
她把身上的黑色長款羽絨服攏了攏,將后面的帽子扣到頭上,“話說回來,姜龍,你不是說黃單這些年只跟你一個人有聯系嗎?那他跟陳越是怎么回事?”
“會不會是在工作上有過接觸?姜龍,你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
錢夢關心那兩個黃金單身漢的情感問題,她也是單身,過問兩句是正常的,“你說黃單心里沒人,還說陳越沒交往的對象,該不會也不可靠吧?”
姜龍啞口無,別問他,他也想知道。
臥槽,今晚他可是要求婚的,怎么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醒醒醒醒!
姜龍又垮下肩膀,他還是很好奇。
后面不遠的劉峰擤了鼻涕甩雪地里,你們都不知道吧,我知道,但是我不說,急死你們。
雪往走廊上飄飛,寒氣往教室里涌,天寒地凍的,談個情都要冒發燒的風險。
陳越給黃單把大衣穿上,一顆顆的幫他扣上扣子,“你等我一會兒。”
黃單看陳越邁步走到前面,把姜龍桌上的隨身聽拿回來。
陳越摸摸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口袋,從里面摸出一副耳機,把一只按進黃單的耳朵里。
黃單說,“你帶的東西真多。”
陳越在他臉上親一口,“實話跟你說,我每次回來看你都帶著。”
黃單看著他。
陳越也看過去,“是不是被我給迷住了?”
黃單聽著熟悉的旋律,有短暫的幾秒以為他還在過去,直到男人帶著煙草味的氣息把他包圍,他才明白自己真的回來了。
“嗯,被你迷住了,我愛上了你。”
陳越正低頭摸黃單的手,一根根的摸,突然聽到那句話,他愣怔住了。
黃單重復一遍,“陳越,我愛上了你,千真萬確。”
陳越還是沒反應。
黃單蹙蹙眉心,“你不喜歡這個表白嗎?那我再想想好了。”
陳越一把將人抱住,又去捧著他的臉,“別想了,就那句話,你跟我多說幾遍吧,我聽著高興。”
黃單讓陳越如愿以償。
陳越把眼角的潮濕抹去,他嘆息,要是讓下屬看到他這樣,能嚇的懷疑人生。
黃單的手機響了,是宋閔打來的,他按下接聽鍵,那頭是一成不變的肅穆音調,“少爺,同學聚會上玩的開心嗎?”
“挺好的。”
“晚上幾點回來,我去接你。”
黃單瞥一眼旁邊搗鼓隨身聽的陳越,“不回去了,明天再回去。”
那頭沉默了幾個瞬息,“少爺,你已經決定了嗎?你的洗漱用品都沒有帶。”
黃單說,“賓館房間里都有的。”
那頭又沉默了會兒,“外面不比家里,會有很多不便。”
黃單說,“沒事的,就一個晚上,大家都在,我不能掃興。”
電話掛了。
陳越什么都沒問,黃單也沒主動跟他提起。
有些事不是三兩語能說清的,黃單跟陳越有很多的時間,等靜下心來了,會把事情一件件的拎出來攤在他們面前。
幾首歌一首首的播放完了。
陳越不知何時把自己的大衣穿上了,有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面,像是在攥著什么東西。
黃單裝作什么都沒看到。
有風從前后門口和窗戶那里吹進來,在教室里穿梭不止。
陳越把桌子往前挪,騰出來一塊地方,他的心跳在提速,玩往外蹦。
下一刻,陳越的膝蓋一彎,做出在家練習了無數次的動作。
他在黃單面前單膝下跪,手拿出一個絨面小盒子打開,那里面是枚白金戒指,他在微笑,聲音哽咽著說,“跟我回城堡吧,我的公主。”
今天這場同學聚會上有兩場求婚,大家只知道有姜龍,不知道還有陳越。
黃單坐在椅子上,他的手動了動,“城堡里有什么?”
陳越很溫柔的笑著,“我想想啊,有很多樹,一片玫瑰園,湖,草地,還有……最愛你的人。”
黃單對他伸出手。
陳越將戒指緩緩套進黃單的無名指,唇貼上去,從今往后,風雨我來替你遮擋,你只要在陽光里微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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