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護士問過情況就讓黃單去椅子上坐著,她對擋著道的陳越說,“同學,你讓一下。”
陳越挪開點。
護士什么都還不錯,就是經驗不夠豐富,夏天還好,冬天掛個水被扎三四下很常見。
黃單的靜脈血管細,他的疼痛神經又異于常人,怕疼怕的要死,護士第一下沒找準,偏了。
護士柔聲安撫,“同學你放松點,沒事的。”
黃單哭了。
邊上掛水的女生跟她同伴都目瞪口呆,這就哭了?不疼的啊。
她們沒交流,看的一愣一愣的,都忘了害羞。
陳越出去了,不敢看,等他再進去時,黃單已經不哭了,就是鼻子跟眼睛都紅紅的。
看了眼黃單手背上的針管,陳越把兩片嘴皮子抿緊,眉頭也皺著,心里亂糟糟的,都沒顧得上去牢記背著他的感覺。
也沒法回味。
陳越后悔的腸子都青了,下回鐵定沒這么好的機會了,他委屈的撇撇嘴。
黃單見陳越要掏口袋就說,“我自己付。”
陳越抓抓褲子,“老子就是腿癢,不是要給你付錢,你想多了。”
黃單,“……”
陳越硬是沒走,他有留下來的理由,就是燙傷的那只手。
護士給陳越開藥,叮囑一些要注意的事,他化身好奇寶寶問這問那。
黃單最后一瓶快輸完的時候,陳越走了,這一點跟當年一樣。
護士看著五官極為好看的男生,“你同學那手燙的很嚴重。”
黃單,“嗯。”
護士瞧瞧輸液瓶,“我跟他說的時候,他心不在焉的,估計沒聽進去。”
黃單沒給回應。
護士見他的性子跟那個男同學完全相反,內斂又很冷淡,就沒有多問。
輸完液,黃單拿著藥回宿舍,姜龍看到他手里的袋子,就連忙問,“怎么買了那么多藥?你哪兒不舒服嗎?”
黃單說肚子疼,他沒管汗濕的衣服褲子,只是爬到床上躺著。
對面的床上傳來響動,陳越抓著欄桿躍上去,他沒躺下去,而是像每天那樣靠墻坐著聽歌。
隨身聽的音量很小,放著《簡單愛》。
黃單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姜龍想找黃單對對一道應用題的答案,他心里很焦慮,一會兒覺得是對的,一會兒又覺得不對。
除了黃單,其他人的答案問了也是白問。
姜龍喊了黃單一聲,就被陳越瞪眼,“媽的吵死了,給老子閉嘴!”
他縮縮脖子,閉上了嘴巴。
宿舍其他人手上的動作也下意識的跟著放輕許多。
后面幾門考完以后,高一年級進入了一段時間的萎靡狀態,又活蹦亂跳。
反正也已經考完了,考的好不好都那么著了,胡思亂想也沒什么用。
晚自習課上,劉峰把課桌挪到陳越那邊,跟他坐在了一塊兒,聚精會神的湊著頭看他手里的《鬼故事》,要是上課能這么集中注意力,成績不說前十,起碼不會倒數。
前排的兩個女生躲在書堆積的小山后面交頭接耳,聲音很小。
“哎我跟你說啊,我初三的同桌昨晚跟他們班一個男生在操場后面接|吻了,回來的時候差點被他們班主任給撞見。”
“接|吻?”
“就是把舌頭伸到另一個人的嘴里。”
“還要伸舌頭?不會吧?我看電視里都沒有啊。”
“要伸的,她親口跟我說的,還要吃對方的口水,哎,有點惡心。”
“我也覺得惡心,口水多臟啊,還臭臭的……”
“行了別說了。”
一個紅皮鞋的鬼故事看完了,陳越把書翻頁。
劉峰說,“有個性,我喜歡。”
陳越譏笑,“你哪個都喜歡,就是哪個都不喜歡你。
“哥們,你能把天聊死。”
劉峰好奇的問,“你跟女生接過吻嗎?”
他問完就翻白眼,“我他媽的這不是問的屁話嗎,你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
陳越也不跟他扯有的沒的,“你摸過?”
劉峰唉聲嘆氣,“我是沒機會。”
“接||吻伸舌頭不知道是什么感覺,你跟人試過了,記得把感覺告訴我啊,吃不到豬肉聞聞肉香也是好的。”
陳越抬頭看一眼中間第一排最左邊的那個背影,他垂下眼皮繼續看故事,心卻飛到那個座位上去了。
男生之間勾肩搭背是很平常的現象,誰有個不舒服也會去幫忙,無論是攙扶,還是背起來,都一點也不稀奇。
換成黃單就不一樣了,陳越那晚洗澡的時候還聞了聞自己的短袖,可惜沒聞到他的味道,只聞到了汗臭味。
陳越這兩天都沒睡好覺,大半夜的起來趴床頭看。
還好黃單沒醒,不然被他嚇到,覺得他有病,就離他遠遠的。
晚自習下課,陳越跟劉峰出教學樓的時候看到了魏琳琳,她邊上站著一個男生,倆人有說有笑,關系很好。
年少時的喜歡很簡單,也許是一個微笑,趴著睡覺的樣子,或是寫作業時的認真表情,吹起劉海時的隨性,奔跑時的矯健身影……
那時候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很久很久,一年,五年,十年,就那么一直喜歡下去,也有可能這個星期喜歡,下個星期就不喜歡了。
因為那時候的不喜歡也很簡單。
魏琳琳跟陳越是初中同學,她喜歡陳越,因為他個高,長的帥,比其他男生都要有男子氣概,但他喜歡上了別人。
見陳越跟劉峰朝這邊走了過來,魏琳琳就用手指指身邊的男生,特驕傲的說,“這是我們班的班長。”
那男生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樣子跟陳越有那么一點兒像,眼睛都會彎起來,只不過長的比陳越差了很多。
劉峰的眼睛在陳越,魏琳琳和男生三人身上來回的穿梭,他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一臉發現新大陸的表情。
四班跟五班的教室是并排的,宿舍也連著,男生們常一塊兒混,陳越認識男生,對方也認識他,倆人就是普通的三好學生跟壞學生。
前者瞧不起,后者不屑,明顯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魏琳琳知道還故意這么隆重的介紹,她的用意不是要用這個男生來羞辱陳越,而是想看看他的反應。
劉峰把魏琳琳拉到一邊,不吐不快,“那小子還沒彭飛高呢,你還不如跟彭飛好。”
魏琳琳說,“彭飛長的比我白。”
這不喜歡的理由絕了,劉峰嘖嘖兩聲,搖頭唱了起來,“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魏琳琳低頭摳著手指,“劉峰,你知道陳越喜歡的是哪個女生嗎?”
劉峰一點也不奇怪魏琳琳這么問,陳越開學以后的反應太不對勁了,初中從不這樣,只要是稍微了解他的人都能察覺得到,“不知道,他捂的很嚴實,我屁都問不出來。”
魏琳琳小聲問,“是不是你們班的?”
劉峰說肯定不是,“班上的女生哪個都沒你長的好,你追陳越追了三年都沒追到手,他又怎么可能……”
魏琳琳瞪他,“什么?”
劉峰沒往下說,“你知道的。”
魏琳琳把臉頰邊的發絲往耳后別,“劉峰,我有幾句話要跟陳越說。”
劉峰說明白,他之后就找個借口把哪個男生給拽走了。
不多時,魏琳琳把陳越叫到了角落里。
陳越懶洋洋的靠著墻壁,視線望著遠方,他捕捉到了一個身影,眼睛瞬間就瞇了起來,那條狹窄的縫隙里有光。
“你把我叫過來干嘛?”
魏琳琳仰起頭看他腦后修長的脖子,“陳越,你初中三年一點都沒喜歡我嗎?”
陳越頭也不回的說沒有,“我把你當妹妹。”
魏琳琳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強忍著沒讓淚水流下來,難過又氣憤,“誰要給你當妹妹啊?”
陳越的目光追隨著那個身影,舍不得眨眼睛,“不當妹妹就當同學。”
“我也不想給你當同學!”
魏琳琳無理取鬧,她拽住陳越的胳膊,讓他看自己,“你喜歡的那個人要是不喜歡你,你要怎么辦?”
陳越抬手掙脫開,再去看時,那個身影已經不見了,他的眉頭一皺,失望一閃而過,“他不喜歡我,我還喜歡他。”
魏琳琳愣了愣,“那她要是一直都不喜歡你呢?”
陳越說,“我也會繼續喜歡他。”
魏琳琳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情緒有一些激動,更多的是不能理解,別人都不喜歡你,為什么還要去喜歡?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她哭的更兇,“那個人有什么好的?”
陳越的眼前浮現那個身影,他笑了,像是嘴里含||著一顆糖,說話時的聲音都帶著甜味兒,“全身上下哪里都好。”
魏琳琳嫉妒的要死,她用手去擦臉上的淚水,“你現在的狀態不對,真的,陳越,再過段時間你就不這么想了。”
陳越手插著兜,“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魏琳琳氣的瞪過去,“我不懂?我都談兩個男朋友了,你一個都沒談過,還說我不懂?”
陳越搖頭說,“不是一回事。”
魏琳琳的脾氣上來了,“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這就是一回事!”
陳越不想和她爭論下去,“我班上兩對都被你爸給揪出來拆散了,你小心著點吧,被你爸給發現了,有你受的。”
魏琳琳蓄滿淚水的眼睛猛地睜大,“你還是關心我的。”
“……”
陳越雙手按住魏琳琳兩邊的肩膀,他低下頭,讓她看見他眼里的認真,很直白的說,“琳琳,我要是喜歡你,初中就喜歡了。”
魏琳琳爸媽都是老師,模樣也好,從小到大都很得人喜歡,她聽著這話,就覺得自尊心傷到了,“不喜歡我,是你自己沒眼光!”
陳越配合的點點頭,“對,是我沒眼光。”
他將那套懶散跟無賴全都收了起來,用大哥哥的語氣說,“我發現那小子總往你胸上看,你別被他給占了便宜,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別老是往男生堆里鉆,還有那什么,晚上去操場約會警惕著點,最近風聲很緊,有老師夜襲。”
魏琳琳哭的稀里嘩啦的,“別以為你這么說,我就會祝福你們!”
陳越的少年心有一點疼。
祝福什么啊,他都沒有認真的看過我一次,一次都沒有。
陳越去了小店,他問餅干多少錢一盒,問完價格又放回去問別的,就這么問這問那,直到店里的人都走了才說出自己的目的,“老板,糖果怎么賣的?”
老板說一毛錢一個,“按個算的。”
陳越要了個袋子,一把一把的抓大白兔奶糖,他也不看抓了多少,就一個勁的往袋子里塞。
老板笑著提醒,“同學,這些糖果全都是一樣的價格,你可以每一種都抓一點,換著吃。”
陳越說他別的不要。
老板心想,這同學真的很執拗,紙巾只要心相印,糖果只要大白兔,一根筋。
陳越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他把袋子里的大白兔全倒了出來放回原處,只拿一毛錢買了一顆。
老板,“……”
陳越揣著一顆大白兔走出小店,天這么熱,買多了放柜子里肯定會化掉,奶糖黏在紙上面很難撕下來,再說了,要是讓劉峰給發現了,鬧的宿舍里其他人都知道,他就沒法送出去了。
第二天,陳越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他到教室的時候,里面一個人都沒有。
陳越推開后門進去,反手關上門往前面走,教室里就他自己,他還是輕手輕腳,緊張的出了一身汗。
中間第一排最左邊的桌子上放著課本,收拾的很整潔,跟其他桌放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陳越拉開椅子坐上去,他伸手摸摸課桌的桌面,邊緣,一寸寸的摸,哪兒都沒放過,他摸完了就趴上去,腦子里浮現黃單認真聽課,記筆記的樣子,唇角就抑制不住的上揚。
別人上課的姿勢歪歪扭扭的,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黃單不會,他總是挺著背脊,坐姿端正,陳越看著看著,就想抱抱他。
陳越打開文具盒,里面有筆,圓規,尺子跟膠帶,沒貼一張貼畫,也沒貼課程表,他把鉛筆拿在手里,又去拿圓珠筆,文具盒里的東西都拿出來握了握。
“傻逼。”
陳越笑著罵自己,他把文具盒關上,就又趴回課桌上面,臉枕著手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教室里響起一聲嘆息,陳越把頭從左邊換到右邊,腳一下一下愜意的點著地,高中才剛開始,他就滿懷期待。
過了會兒,陳越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糖果,他在放課桌兜里的時候,看到了一封心型的情書,還有一盒夾心餅干,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見了,“操!”
不可能還能比他更早,應該是昨晚大家都走了以后,這個人溜進來塞的。
陳越心里酸溜溜的,他把那封情書拆開,不是要偷看上面寫的什么,而是按著留下的折痕再折回去,重復了兩遍,學會怎么折成一顆心了。
情書要怎么寫呢?
陳越平時收的多,有的看了有的沒看,內容他記不得了,一點印象都沒有。
遇到黃單的那天晚上,陳越就有種沖動想寫點什么寄給對方,可是拿起筆來,他愣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讓他一個作文只能寫幾句話的人寫情書,太難了,腦子沒東西。
陳越把那封情書丟回課桌兜里,手上都是香味,也不知道是從哪兒買的信紙,他黑著一張臉,自己跟自己生氣。
寫信的話,開頭要另起一行吧?
陳越起身走到自己的座位那里坐下來,他在桌上翻翻,翻出一張勉強算干凈點的草稿紙,認真在第一行寫上“親愛的小公主”,他揪著眉毛把那句話劃掉了,在旁邊改寫成“我的公主殿下”,又覺得不好,要不寫英文?
如果全寫英文,搞不好黃單會看下去,一想到他會看自己寫的情書,陳越就激動的呼吸急促,面頰潮紅,像是在操場上奔跑了十幾圈,心跳的很快,要從嗓子眼里飛出來。
下一刻,陳越又泄氣的垮下肩膀,手里的筆在紙上戳出個小洞,他遲遲沒寫一個字母,可是英文“我的公主殿下”怎么寫來著?my什么什么?
媽的,老子不會!
陳越咬幾口圓珠筆的筆頭,決定去買一本英語詞典。
外面傳來腳步聲,有人過來了,陳越立刻把草稿紙揉成團丟地上,他又彎腰去把紙團撿起來,將上面的幾個字全部涂黑,在紙上亂寫了幾個公式,裝出是在認真算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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