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也看過去,臉色不太好看,他指著看小外甥在堤壩耍出個花來,舅舅還不得被人拎出來笑話一通,什么榜樣什么形象都一掃而空。
結果倒好,專愛惹是生非的小外甥竟然成了個乖寶寶,真他媽的邪了門。
另一邊,吳奶奶給劉全武開門,“你來的不湊巧,主任出去了。”
劉全武換了鞋問,“去廠里了嗎?”
吳奶奶搖頭,說是壩上了,“他還帶上了小于。”
劉全武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小于什么時候來的?”
吳奶奶一提這個就來氣,“有幾天了,從早到晚的不做事,就在樓上樓下的瞎轉,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小名堂。”
劉全武笑笑,“有文遠在,小于會老實的。”
他摘下頭上的帽子,“吳媽,我看門口放著女人的鞋,還有別人在?”
吳奶奶哎了聲,“你看我這記性,文遠的姐姐跟她女兒都在,跟小于同一天來的。”
劉全武了然的說,“這樣啊,外面發洪水,文遠這里的地勢好,來了安全。”
吳奶奶說可不是,所以人就多了,她把手在抹布上擦擦,“你找文遠有事?他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要不你去看會兒電視吧,我去把剩下的衣服洗完。”
劉全武說好,“吳媽你去忙你的吧,我這邊你不用管。”
吳奶奶說行,“廚房里有開水,杯子在茶幾的兜里,你想喝水自己倒啊。”
她進衛生間把門掩上,盆里的衣服剛洗了一遍,還沒洗清水,就聽見外面傳來很大的動靜,聽的人打哆嗦。
吳奶奶急急忙忙出去,地上有肥皂打的沫沫,她滑了一跤,在危機關頭伸手扶住了凳子,要是那一下摔結實了,沒準就起不來了。
拍拍胸脯,又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吳奶奶小心翼翼的出去,感覺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她也沒顧得上后怕,就往樓上跑,累的滿頭大汗。
“全武,怎么了?”
劉全武捂住額頭,血從指縫里流出來,他臉上有疤,本就丑陋,這鮮紅的血一沾上去,像鬼魅,滲得慌。
吳奶奶擦汗的手一停,下一刻就哎喲哎喲的叫起來,“怎么流這么多血啊,在哪兒撞到了還是……”
她沒喊完,就聽到房里傳出尖叫聲,這下子多少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全武,你不是在樓下看電視嗎?怎么去小薇房里了?”
劉全武捂住額頭往前走,“我來一趟不容易,就想看看小薇,最近因為廠里忙,都沒怎么看她。”
吳奶奶看看滴到地上的血,腰就疼了,擦地不是輕松活,“你看她就好好看,怎么還把人給刺激到了?”
劉全武的腳步不停,“都怪我。”
他嘆口氣,“我以為小薇的情況好轉了,沒想到更嚴重了,我只是跟她說了兩句話,她就突然沖我咂東西,這不,頭就被砸破了個口子。”
吳奶奶說,“不啊,她有時候跟以前差不多,會跳舞,會吃飯睡覺,還看書呢。”
劉全武停下腳步,“真的?”
吳奶奶說可不是,“就是想不起來出事時的情形,不然已經把那個殺千刀的給抓起來了。”
劉全武說,“慢慢來,這事急不了。”
吳奶奶點點頭說,“是急不來,她現在能認人了,早晚會好起來的。”
劉全武立刻就問,“小薇能認人了?什么時候的事?這么大的事,文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他顯得很激動,“這些年我把小薇當妹妹,當女兒的照顧著,文遠卻拿我不當兄弟,連小薇的事都瞞著我。”
吳奶奶不樂意別人說聶文遠的不是,她替他說話,“文遠太忙了,沒想起來是正常的,再說了,小薇也不是能認得所有人。”
劉全武問道,“這話怎么說?”
吳奶奶說,“小薇現在只認文遠,她媽說話的時候,她都沒什么反應。”
劉全武長長的嘆息,“會好的。”
吳奶奶看他的額頭一直在流血,“你這傷嚴不嚴重啊,不行我就給文遠打電話,叫他派人送你去醫院。”
劉全武說不嚴重,“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下回有時間再過來。”
“吳媽,你幫我跟小薇她媽打個招呼,她在房里安撫小薇,我沒說上話。”
吳奶奶答應了,她送走劉全武,仰頭看看樓上,嘮叨了句什么,就去繼續洗衣服,洗完了上樓看情況。
周薇薇吃過藥睡下了,聶秀琴的手上多了個血牙印。
吳奶奶的眼睛一紅,“秀琴啊,你總是這么來,真不是個事。”
聶秀琴滿臉疲憊,苦笑著說,“不然能怎么辦,我不讓她咬我,她就會咬自己,吳媽,你說我們是遭了天譴嗎?怎么會遇上這種事?”
她痛苦的哽咽一聲,“可我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天譴也不該落到我們頭上啊?”
吳奶奶抹眼淚,心里頭直嘆氣。
這都是命。
黃單傍晚回來,聽吳奶奶跟聶文遠說話,他才知道白天劉全武來過,還把周薇薇給刺激到了。
“現在沒事了。”
吳奶奶去廚房,“小于,你過來幫忙。”
黃單過去把菜端上桌,就去房里拿衣服洗澡,換下臟衣服坐回桌上。
聶秀琴沒下樓,晚飯只有黃單三人,全程都是吳奶奶一人在嘮叨,說什么嚇都快嚇死了,還說小薇那孩子的病害苦了她媽。
黃單的心里裝著事兒,晚上也沒去找聶文遠,早早就躺床上亂七八糟的想著,把掌握的信息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中午發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周薇薇不見了。
黃單本來在房里睡午覺,他聽見一道撕心裂肺的喊聲,整個人都驚醒了。
聶秀琴要往外頭跑,吳奶奶拉住聶秀琴,倆人在門口拉拉扯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吳奶奶一大把年紀了,身子骨跟小自己不少的聶秀琴沒法比,聶秀琴真使上全身的勁,就把她拖著往外面走。
“小于,陳于,你表姐跑了——”
吳奶奶大喊大叫,人都已經被聶秀琴拖到屋檐下了。
黃單鞋都沒穿,打赤腳跑過去,安撫著瀕臨崩潰的中年女人,“小姨,我出去找表姐。”
吳奶奶忙說,“讓小于去找,他是個男孩子,腿腳快,對這一片也熟悉。”
聶秀琴的身子一震,她用力抓住黃單的手臂,“小于,你一定要把你表姐找回來,小姨求你了……”
黃單說我會的,“奶奶,你幫著照看一下我小姨。”
他說著就往外跑,年輕而又慌張的身影很快就被洪水浸泡,步伐完全沒慢下來。
吳奶奶看的一愣一愣的,她自自語,“乖乖,還真是轉性了?”
聶秀琴急的在門口來回走動,眼淚也一下沒停過。
吳奶奶到底是兩只腳都踩進棺材,站在里面的人,她冷靜的給聶文遠打電話,把事情說了。
聶文遠有事抽不開身,先派了幾人回來找。
等到聶文遠處理了事務回來,周薇薇還是沒找到,他擰著墨黑的眉峰,“人呢?”
幾人渾身上下淌著泥水,衣服褲子看不出顏色,他們搖頭,大氣不敢出。
聶文遠看向自己的小外甥,對方在揉眼睛,似乎很不舒服,他反應過來時,腳步已經邁過去,“怎么了?”
黃單說,“眼睛進了泥。”
聶文遠抬抬下巴,“去用水沖洗一下。”
黃單去沖過了,眼皮一直在顫,眼睛通紅,都有血絲了,他走到男人那里,仰起臉說,“舅舅,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聶文遠的眼角往下。
黃單等半天都沒反應,他喊了聲,“舅舅?”
聶文遠將目光撤離,“沒有臟東西。”
黃單說,“還是難受。”
他要去揉眼睛,抬到半空的手被攔下來了,聶文遠說,“別用手揉,過會兒能好。”
黃單不揉了,他瞇著那只不舒服的眼睛,“舅舅,表姐去哪兒了?”
聶文遠說,“應該就在附近,走不遠的。”
黃單說,“我們都找遍了。”
聶文遠不答,他把客廳的幾人叫到門外,沉穩從容的下命令,讓他們去幾個點再仔細尋找。
一個多小時以后,周薇薇被找到帶回來了。
聶文遠預料的沒錯,她根本沒跑多遠,就在屋后的一片樹林里,靠東的方向有幾棵樹被洪水沖倒了,她就趴在奇形怪狀的樹枝下面。
周薇薇身上穿的衣服顏色接近樹葉,黃單他們路過了幾次都沒去注意。
要不是聶文遠指出那片樹林,搞不好發現周薇薇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一具尸體。
周薇薇的眼角有道口子,被樹枝劃的,皮肉被水泡的發白,有點惡心,她卻渾然不覺,呆呆的坐在床頭。
聶秀琴給女兒眼角的傷口上藥,她小聲哭泣著,“小薇,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去地底下見你爸。”
周薇薇的眼神空洞,沒給任何回應。
黃單跟聶文遠一起離開壓抑的房間,他叫住對方,“有件事我想跟舅舅說。”
聶文遠往書房走。
黃單跟上去,進了書房就把門帶上了。
聶文遠擦火柴點煙,叼在嘴里細長一口,“說吧。”
黃單說,“那次我去表姐家,在她面前提了我哥跟我姐,她的情緒一下子就失控了,前幾天我提到全武叔叔,她也是那樣,突然把我撲倒,可是我提別人就不會有什么反應。”
聶文遠,“說下去。”
黃單說,“昨天全武叔叔來看她,今天她就差點出事。”
頓了頓,他說,“我總覺得這幾件事有點奇怪,舅舅,你說我這個想法對不對?”
聶文遠吐出一團煙霧,“舅舅在查,很快就會有結果。”
黃單說,“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沒有證據。”
聶文遠說,“相信舅舅。”
黃單抿抿嘴,“全武叔叔是不是進了新世紀?”
聶文遠,“嗯。”
黃單說,“我也想去。”
聶文遠抬起眉眼,“他去負責監督建材的運送工作,你去干什么?”
黃單實話實說,“我去監督全武叔叔。”
聶文遠挑眉看他。
黃單說,“全武叔叔是舅舅你的人,他如果出了什么差池,舅舅會被連累的。”
聶文遠把煙灰彈進煙灰缸里,“舅舅跟你說兩點,一,你全武叔叔不是舅舅的人,二,他出差池,自己負責。”
黃單只是看著男人,沒說話。
聶文遠半闔了眼簾抽煙,“舅舅以為你會提你哥的工作。”
黃單說,“我哥的工作,舅舅在我家吃飯的時候已經說過了的,他剛畢業,沒有什么經驗,應該需要磨練。”
聶文遠撩了撩眼皮,不易察覺,“等消息。”
黃單說,“謝謝舅舅。”
聶文遠單手捏鼻梁,“出去吧。”
黃單走到門口,“舅舅,抽煙對身體不好的。”
身后的男人沒出聲,黃單知道他聽見了,就沒再多說,說多了不好。
抗洪沒成功,解放軍們就不走。
黃單一直在聶文遠這兒住著,吳奶奶看他更不順眼了,至于原因,大概是覺得他跟聶文遠走的近了些,吳奶奶怕他影響了聶文遠的前途。
在吳奶奶眼里,黃單就是個小混混,爛泥扶不上墻,這種想法已經根深蒂固,拔||不掉,也爛不了,就這么杵著。
黃單不當回事,改變一個人的思想很難,更別說是老一代人。
況且原主以前確實混了些,他干的好事自己不說,另一個當事人也不說,就沒人知道,壞事卻人盡皆知。
聶友香有來過兩次電話,黃單知道陳小柔的文藝匯演推遲了,心情不怎么好,也知道陳飛還沒找到滿意的工作,空有一腔宏圖大志,不能好好施展。
按照聶友香的說法,就是大兒子被他舅舅給耽擱了,心里頭有怨。
好歹是一家人,這點忙都不幫,說出去了,誰的面子都掛不住,所以只能捂嚴實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聶友香叫黃單多跟聶文遠提提這事,“小于,你哥這心里悶著呢,他雖然沒叫我跟你說,但他肯定指望著你能為他說說話,他畢業后的是高是低,就看你了。”
黃單說,“舅舅表過態,他決定的事,沒人能讓他改變,我也不行的。”
聶友香在電話那頭說,“你小姨都跟你媽我說了,這些天你老是往你舅舅的房間跑,還去他的書房,那地兒連你哥你姐都不好去,說明你舅舅對你比以前好了很多,完全不是一碼事。”
“你就按照我說的做,那就這樣,我去給你哥燉湯去,你在你舅舅那兒要聽話,千萬別惹事,聽到沒有?”
黃單說,“聽到了。”
聶友香本來是要掛電話的,她聽了小兒子乖順的語氣,就不由自主的嘆氣,眼眶也跟著一紅,“哎,媽看著你是真的在學乖學好,要是你爸還在世,那得多高興啊。”
“不說了不說了,你要跟著舅舅多學點東西,如果他能給你介紹個事做,甭管是什么事,只要以后別再那么混了,你媽我做夢都能笑醒。”
這次真的掛了。
黃單坐在沙發上,他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喝完,若有所思起來。
最近很太平,劉全武沒出現過,周薇薇也很安靜,沒出過什么事。
黃單跟聶文遠的相處越來越好,跟王明約好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還不清楚會發生什么樣的狀況。
最壞的恐怕不是被王明的人抓到,打的半死不活,那一萬塊原主的確收了,到時候王明搞不好會利用這一點來興風作浪。
王明的事不解決,黃單不敢跟聶文遠發生超出舅甥以外的關系,在這個年代,一旦被人發現,他們的結果都會很慘烈。
黃單的頭隱隱作疼,他用手在兩側大力按揉,心里有點不踏實,想去看看錢還在不在。
一天早上,聶文遠出門了,黃單在窗戶那里目送他離開,這才放下心來。
趁吳奶奶忙活的時候,黃單就偷偷潛進了聶文遠的房間,直奔上次藏錢的地兒,觸手是一片硬邦邦的木隔板,那里什么也沒有。
黃單的呼吸一頓,他湊近些看,在四周摸索,還是一無所獲,一萬塊真的不見了。
誰拿的?
黃單第一時間想到了聶文遠,畢竟這是他的房間,他比誰都有機會。
可假設是聶文遠,他發現了那筆錢,就算不會大張旗鼓的叫人詢問情況,也會在查探,只要他那么做,就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黃單可以確定,聶文遠這些天對他放松了戒備,連隔絕的那層屏障都撤了,正在試圖接受這個小外甥。
除了聶文遠,還有可能是誰?
黃單忽然想起來,三天前劉全武來過這里,當時他跟聶文遠都不在,只有吳奶奶,聶秀琴母女倆,會是對方拿了錢帶走的嗎?
劉全武這些年一直在賭,連剁手指頭跟臉上被劃刀子都不能讓他戒賭,足以表明他的賭||癮大到驚人,錢對他來說,誘||惑力會很可怕。
黃單按按太陽穴,先出去吧,出去再思考,這里不是安全之地,他沒辦法冷靜下來。
把柜子的門關上,黃單轉身走到門口去打開門,他看到聶文遠站在門口,手里夾著根煙,眉頭死皺在一起,目光黑沉沉的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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