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時的唇角噙著笑,目光溫柔,手指在少年的額頭彈了一下,“這是個送分題啊張舒然同學,你也不想想,我老婆想抱我,我能不過來嗎?”
黃單抱抱陳時,松開了又去抱。
有人過來了,夾雜著說笑聲,陳時立刻把黃單拽走了,換了個更加偏僻的地兒。
黃單給陳時親了,就在操場放器材的小屋子后面。
陳時拉著少年遠離事發現場,在科技樓底下的樓梯上坐下來,他拿出煙跟打火機,在夜幕下點了根煙,面上是放松后的慵懶。
黃單的嘴里還有腥味兒,“你有點上火。”
陳時撐著膝蓋抽煙,“我這腦子現在被劈開分成了兩半,一半裝的是你,一半是亂七八糟的課題,你說說,我能不上火么?”
黃單把他嘴邊的煙拿走,“晚上住哪兒?”
陳時側過頭,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過來,“找了個小旅館,你跟哥哥睡不?”
黃單說他想想。
陳時一聽就怒了,他揪住少年的衣領,一臉受傷的樣子,“還要想?張舒然,你忍心把我一個人丟在小旅館里?”
黃單說,“小旅館也是旅館,該有的都會有。”
陳時說放屁呢,他抵著少年的額頭,低低的說,“沒你。”
黃單說,“等我上完晚自習。”
陳時皺眉,“那太晚了,你上兩節,走時跟班主任說聲。”
黃單答應了。
小旅館離學校不遠,走個路十幾分鐘,沿著一條街往前走就到了,黃單沒帶復習資料過去,只帶了個背包,他洗個澡出來,又給陳時親了,兩回,陳時也給他親了。
兩人躺在床上看電視,看會兒就去親親彼此,看累了就抱一塊兒睡覺,天塌下來都不怕,因為他們不孤單。
陳時不想走,但他不走不行。
黃單從背包里拿出兩個厚厚的筆記本,“里面有英語,數學,還有理綜的知識點,基礎部分都給你單獨拎出來了,還有經常考的一些范圍,也給你圈了。”
他把筆記本遞給陳時,“雖然每個學校的進度不同,但是我整理的這些,你可以用。”
陳時翻翻上面那本,嗓音沙啞,“花了不少時間吧。”
一般人會說沒花什么時間,沒關系之類的,黃單是個實誠的人,“五六天。”
陳時壓上去,下巴抵著少年的肩膀,那么大高個子,愣是彎著腰背,給他擺出了溫順的姿勢,“老婆,你怎么這么好。”
黃單把賴在他身上的人給扒開一些,提醒著說,“再不走就趕不上了。”
陳時不動,還壓著,手臂也把少年緊緊圈在懷里,唇湊在他的耳朵邊,“怎么辦,這還沒走呢,我就開始想你了。”
黃單被他壓的喘不過來氣。
陳時知道不能在他的耳朵上留痕跡,就扒開了領口親,流連了好一會兒才離開,“大頭貼在的吧?”
黃單說在的,他拿出皮夾,翻到最里面那層,把大頭貼露出來。
陳時看了就樂,“小樣兒,藏的還挺隱秘啊。”
他突然又不高興起來,“張舒然,我想你想的厲害,就親親大頭貼上的你,好幾張都被我親模糊了,你這大頭貼怎么這么新,是不是一次都沒拿出來親過?”
黃單說,“大頭貼臟。”
陳時的臉一黑,下一刻就聽到少年說,“我想你了,就會畫你,畫完了再擦掉,有時候一天能畫好多次。”
心跳漏了一拍,又瘋狂跳動起來,陳時覺得他剛才聽到的,就是世上最動聽的情話,以至于他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在把那句話刻在心里。
黃單看陳時一動不動,就推推,“怎么了?”
陳時沒說話,只是沉默著一把抱住少年,力道極大,想把人往身體里塞。
黃單默默給他抱,疼了就忍,忍不住就哭。
倆人在小旅館里抱了很久,出來時眼睛都是紅的,一個是疼的,一個是不舍,思戀真他媽的痛苦。
黃單把人送上車,自己趕緊回了學校上課。
倒計時終于進入最后的一個月,緊張的氣氛被高三生們凝聚成一根麻繩,上面滴滴答答的滴著汗水。
黃單除外,他趴在桌上折星星,其他人覺得他連班級前十都沒有,就已經膨脹了,這時候不趕緊復習,竟然還折那小玩意兒。
這事傳著傳著,就傳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班主任又把他叫去了辦公室,背著手在他面前來回走動。
“你的專業課考的那么好,文化課也很不錯,馬上就要高考了,別的事你先放下,等高考結束再談也不遲。”
黃單說,“我知道的。”
班主任在心里長長的嘆氣,現在的這個學生太乖了,要是班上的那些搗蛋鬼也能這樣,他起碼能多活好幾年。
“那就這樣,你回教室吧,課業上面有什么不懂的,就私下里找老師問問,我就不強調接下來的二三十天有多重要了。”
黃單不折星星了,他開始畫畫,畫的都是同一個人臉。
上次陳時來過,其他人知道他是黃單的哥哥,甭管是親的,表的,堂的,還是認的,總之是個哥哥。
黃單有一天換了個人臉,他只是一時興起,可等到他把那人臉配上齊放的發型,以及身形上面,竟然很適合,一點都不突兀。
想到了某種猜測,黃單手里的鉛筆掉到紙上,他拿起來轉了幾圈,藏在毛線團里面的那根線被他拽住了。
黃單把速寫本翻到另一頁,快速畫了齊放,沒有絡腮胡的他,面部輪廓一下子就明朗起來,同樣是刀削的眉毛,眼皮也是內雙,眼睛的形狀偏長,眼尾的弧度往下走,眉眼帶著英氣。
只是跟林茂被換的人臉有一點點不同,除了眉毛里沒痣,五官略有細微的差異,還少了些正直和善良。
平時齊放蓄著絡腮胡,別人跟他說話時,注意力都會放在他的絡腮胡上面,很難去留意他的眉眼。
頓了頓,黃單握住鉛筆,在齊放右邊的眉毛上畫了一顆痣。
原來是這樣……
黃單盯著畫上的人,大腦飛速運轉,把前后的線索全都抖了出來,用最短的時間把無用的剔除,剩下的全都清晰起來。
同桌胡娟睡了一覺,她揉著酸麻的手臂,隨意瞥一眼后就咦了聲,“這個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黃單的神經末梢驟然一顫,“在哪兒?”
胡娟說她想想,“不行,舒然,我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黃單讓她再想想。
胡娟看黃單那么認真,心想事情可能很嚴重,她就接著想,上課了想,下課了還在想。
到了第三天,胡娟上著課,她突然啊了一聲,“舒然,我想起來了!”
講臺上的屋里老師正在寫著公式,粉筆頭斷了掉在他的皮鞋上,班上鴉雀無聲。
那堂課是胡娟頂著張通紅的臉站著聽完的。
黃單跟她道謝,下了課就去找班主任請假,連宿舍都沒回,直接問班主任借的幾十塊錢,跑到學校門口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輛車。
市里的xx醫院住院部,黃單挨個病房的敲門找,他在里面那間找到了人,光看背影就知道沒找錯。
病床上躺著一個中年人,齊放在拿毛巾給他擦手,以為是護士,就說,“我爸剛才又動了一下眼皮,你過來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身后只有腳步聲,沒有回應,齊放意識到不對,他扭頭,看到來人后眼睛微微一睜,“張舒然,你怎么在這?”
黃單站的位置在病床和門口中間,“你爸爸還好嗎?”
齊放放下毛巾,“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他是個植物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睜開眼睛。”
他笑了一下,“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在這兒,別說是巧合,我看你滿頭大汗,明顯是奔著我來的。”
黃單看過去,“記得你之前在院子里跟我說過,你說你有一個姐姐,從小就很喜歡畫畫,還說她快畢業了,夢想是當自由畫家,走到哪兒畫到哪兒。”
齊放還在笑著,只是不說話。
黃單說,“齊放,你沒有姐姐,你有一個哥哥,我都知道了。”
齊放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你知道什么?張舒然,別在我爸這里說一些奇怪的話,會打擾到他休息。”
話落,他放下臉盆站起來,越過少年往外面走。
黃單轉身跟上去,停下來時,已經在一塊空地上,周圍都沒有人。
齊放面朝著黃單,視線落在他的校服上面,“真沒想到你在大關高中上學。”
黃單從口袋里拿出兩張紙,一張上面是沒有絡腮胡的齊放,一張是換掉林茂的人臉,“我來這里,是為這個。”
他沒有拐彎抹角的意思,“齊放,我說的知道了,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齊放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他的絡腮胡還在,跟之前沒什么區別,眼睛里的東西卻截然不同,“哦,說說看。”
黃單指著那張人臉,“這是你哥,你怕被夏唯林茂沈良他們三個認出來,所以才留了絡腮胡。”
“有了絡腮胡,會給人在視覺上帶來一些干擾。”
齊放摸了摸絡腮胡,“張舒然,你是不是快高考了,壓力太大,腦子出什么問題了?我留絡腮胡,純碎就是有個性,好玩兒。”
黃單沒說廢話,他把周嬌嬌說的水庫一事提了出來,在那一瞬間,對面的齊放就變了臉色,眼神也變的可怕起來,像厲鬼,那里面是滔天的恨意。
等到黃單提起那個少年不是救人,是挑水自殺時,齊放掐住了他的脖子,猙獰著吼,“不是自殺,那不是自殺!”
黃單故意激怒齊放,效果很好,他的呼吸困難,掙扎著去掰脖子上的手。
齊放用力掐著,牙齒都在打顫,嘴里重復著那句“不是自殺”
黃單斷斷續續的說,“對……他不是自殺……他是為了救三個孩子……是那三個孩子撒謊……他們撒謊……”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
黃單蹲下來摸著脖子大口大口喘氣,眼淚也因為疼痛流了一臉。
“該死,都該死!”
齊放已經失控,發了瘋,近似癲狂,在他還沒長大的時候,這個世界的黑和白就混在了一起,讓他覺得丑陋,也惡心。
“我哥救了那幾個人,他們是怎么做的,他們救那么站在岸邊,眼睜睜的看著我哥在水里掙扎,一個都沒伸手拉他一把,一個都沒!”
“我哥人都死了,他們為了自保,不但沒有感恩之心,還反過來說我哥是自殺的,全他媽的都是一群畜生,垃圾……”
黃單一個勁的哭,脖子太疼了。
他聽到齊放的吼聲,愣了愣,那個少年已經死了,齊放是怎么知道真相的?除非……
少年死后,齊放見過他。
齊放瞪著地上哭泣的少年,他覺得好笑,自己沒哭,這人在哭什么,“張舒然,你是怎么發現的?”
黃單站起來,他擦擦眼淚,“我閑來無事,就在本子上畫畫,先畫了有絡腮胡的你,等我把你的絡腮胡擦掉,把你跟林茂當模特那次被換掉的人臉一對比,覺得相似,就猜到了一些事。”
“碰巧的是,我同桌的奶奶住院,就在你爸的旁邊,她見過你。”
齊放的臉皮古怪的動動,像是在克制著什么,問的話很突兀,“你已經見了周嬌嬌。”
黃單沒否認,“嗯,聽說了很多事。”
齊放抹把臉,背過身去了。
黃單見他不說話,就自己開了口,一半是實情,一半是試探,“你哥出事后,你的心里一直就有懷疑,但是又無能為力,直到你哥托夢給你,說他要走了,你不想讓他走,是你用了法子招魂,知道了你哥當年的事,了解事情的真相。”
“所以你考進了農大,搬到那一層,跟沈良,夏唯,林茂他們三個住在一起,你夜里彈吉他,是在安撫你哥的魂魄,他在你的身體里面。”
齊放笑了聲。
黃單的眉頭動動,還不確定最后那個是真是假,他繼續說,“你去過畫室,畫上的人臉是你跟你哥一起做了手腳。”
這也是試探跟猜測。
陸先生說這個區的鬼各有不同,少年不能出現,做不了什么事,或許需要一個媒介,一個器皿之類的東西。
所以說,那件事算是兩個人干的,答案是兩個。
齊放又笑了聲。
黃單繞過去,站在他的面前,發現他已經淚流滿面。
齊放也不躲,“對,我去過畫室。”
他笑著,眼淚不停往下流淌,“張舒然,你打算怎么著?把我交給警察嗎?再告訴他們,這世上有鬼?那三個垃圾是鬼復仇?別逗了好嗎,沒有人會信的。”
黃單拿出剩下的紙巾。
齊放不領情,伸手給揮開了,“那個王琦,他之前不是一直在查沈良嗎?結果呢,他查到了什么?他連當年水庫的事都沒查到!”
“沒用的,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太可怕了,張舒然,你說人心怎么就那么可怕呢……”
黃單喊他,“齊放。”
齊放的胸膛大幅度起伏,他抹把臉,眼睛猩紅一片,“你知道嗎,我哥的學習成績很好,因為太喜歡畫畫了,所以才學的美術,他性格開朗,人緣也好。”
“要是我哥沒有出事,他會在大學里面學著自己喜歡的專業,有一個女朋友,一群好哥們,他會認真寫論文,準備答辯,他早就規劃好了未來……”
說不下去了,齊放嚎啕大哭。
黃單的手指微動,抬起手臂拍拍他的后背。
齊放哭著問,“張舒然,我哥救人,他錯了嗎?”
黃單說,“沒錯。”
齊放聽到這個答案,嘲諷的笑起來,“那他為什么會得到那樣的結局?”
黃單想說人各有命,但那四個字是不能說的,太無情,也太冷漠,他不知道說什么好,這個問題涉及到人性,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楚的。
齊放說,“不知道是嗎?我也不知道,要是換成我看到有人落水,我也會跳下去救的,哈哈哈哈哈,我也會救,他媽的,為什么會那樣……媽的這是什么世道啊……”
他又笑,笑的前俯后仰,鼻涕眼淚糊一臉。
黃單看著齊放笑,覺得那笑聲凄涼,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憎恨。
齊放不笑了,他說,“張舒然,我哥走了。”
黃單說,“他去投胎了。”
“是啊,投胎去了。”
齊放的肩膀抖動,“我跟他說,下輩子不要再做好人了,別人就是倒在他的面前都別停下來,你猜他怎么說的?他那個傻逼說不能見死不救,真是個傻逼,命都沒了……”
黃單嘆口氣。
“要不是我強行留他在人間,費盡心思讓他產生怨恨,他是不會報仇的,他清醒了以后還教導我,叫我放下仇恨,好好上學,他總是這樣,明明只比我大三歲,卻要裝大人。”
那天齊放說了很多話,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泄口,把積壓在心里的那些痛苦全都倒了出來。
黃單知道齊放的哥哥出事后,家里就被壓抑的氛圍籠罩,他爸在一次上工的時候精神恍惚,從樓上摔了下來,一躺就是幾年,直到現在都沒醒。
齊放的媽媽也病倒了,積蓄都用在了他爸的醫療費上,他媽媽就拖著身體,拖到今年年初走了。
一個家沒了。
盡管齊放臉上的絡腮胡還在,卻把他這個年紀的一面展現了出來,他真的只比夏唯他們大一歲而已。
“張舒然,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讓我哥報仇?我他媽的應該說服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想了,放過活著的人,讓他們好好活著?可是他們配嗎?我給過機會的,是他們沒有要!”
“呵,現在說這個也沒意義了,就是這樣,人一死,什么都沒了。”
黃單聽齊放說,一次都沒打斷,知道到最后分開時才問了句,“你哥叫什么?”
齊放說,“齊正。”
黃單又問,“哪個正?”
齊放說是正直的正,他沒再多說一個字,頭也不回的走了,也不在意黃單會不會把事情告訴警方。
“正直善良……”
自自語了一句,黃單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他回學校的路上就聯系陸先生,下一秒,任務屏幕就出現在他面前,他在下方填了齊放奇正的名字。
系統,“黃宿主,任務已完成,你該離開時,就會離開。”
黃單說,“知道的。”
在那之后,黃單就跟普通的高三生們一樣,被時間的大手用力推著邁進黑色六月,來不及回頭,也來不及喘口氣,就已經迎來了高考。
考完最后一門,黃單就收到了陳時的電話,“考完了。”
“嗯。”
陳時在那頭說,“先回去洗個澡,睡到自然醒,然后找個機會跟你爸媽說你要出來打工,就在h市,很近,一天很多班車,學校有事也能及時回去。”
黃單說,“好,聽你的。”
一星期后,黃單坐著一個多小時的大巴去了h市,他剛下車,就有一雙手臂接住了他。
黃單站穩身子,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陳時,明天是我十八歲生日,我成年了,我們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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