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聽聞陸停與大理寺獄打了聲招呼,給懷有身孕的靖安侯夫人裴氏單獨辟了一間牢房。
這三日明檀困在府中,也不是什么都沒做,王府雖被兵將圍守,可總不至于飯食都不讓用,每日還是照例有人上門送新鮮菜蔬,入夜也有人往府外運送恭桶,明檀便借著這不得不出入的當口,與白敏敏通了幾回信,也得了些外頭的消息。
這信當然是不易傳的,萬一被發現,便是給眼下境況雪上加霜。好在明檀素喜翻閱雜書,從前也與白敏敏試驗過古書上的法子:“礬水寫字令干,以五棓子煎湯澆之,則成黑字。”
她倆來往的紙上什么都沒有,得用些特殊法子,字跡才能顯現。
只是這信通到第四日,明檀用五棓子湯浸濕紙張,耐著性子等待字跡顯現,卻見到了不甚熟悉的筆跡,上書:“定北王已秘密歸京,藏身別玉樓,最遲三日,將點兵北征。”
這信,不是白敏敏寫的。
明檀腦中轟地一聲,紛雜念頭倏然閃過,不是白敏敏寫的,那會是誰?上面所書是真是假?寫信之人又有何目的?這人是怎么將信掉包,又是如何發現她與白敏敏的通信之法的?
明檀驚疑不定,下一瞬她摸了摸紙張,忽然又發現,不對。
這寫信的紙張是纖云紙,紙張中等,比不得平日白敏敏所用的薄霧紙來得金貴。
可這纖云紙原料產自靈州,靈州遭難后,原料難以供應,若要因此提價,在此之上又有更多可選的好紙,是以高攀不上,低就不來,今年京中紙坊已不再生產此種紙張。
若沒記錯,因著定北王府常年給下人供發纖云紙,京中停產前的最后一批纖云紙全都入了王府。
想到這,明檀沉靜吩咐:“素心,綠萼,速速去查,今日府中有可能接觸到這封信的所有人。”
“是。”
素心與綠萼畢竟是歷練多年的大丫頭,排查個府中下人自是不在話下,不多時,人查出來了,雜役處的王婆子被帶到了啟安堂花廳。
這王婆子頭發灰白,長了張老實本分的臉,看著是個做慣了粗活的普通仆婦。她入府已經十數年了,像個隱形人似的,一直安安靜靜地在雜役處干活兒,哪缺了人便替哪兒補上,總歸沒干上過什么要緊活計,也不會來事,是以入府多年都只是三等。
今日素心綠萼去查人,見她神色不對,躲躲閃閃,拿了逼問幾句便馬腳畢露,如今提溜到明檀面前,更是沒三兩句全招了。
原來她是宿太后多年前就安插在王府的釘子,從前從未暴露,是因她從前從未行事,她過慣了本分日子,驀地讓她辦事,她委實緊張得很,是以見人來查,便慌得不行。現下招完,她跪在地上,仍是不停磕頭求饒,一副只求活命的膽小怯懦模樣。
明檀神色不明地淡掃了她一眼,不疾不徐撥弄著茶蓋,半晌,她極平靜地說了聲:“繞這么大彎子暴露自己,不打算活命了是么?太后調理人,倒很有一手本事,隱忍,犧牲,忠誠,你很不錯。”
此一出,跪在地上的王婆子不再磕頭,她靜了一瞬,忽然抬頭看向明檀,面上不復先前怯懦模樣:“王妃好眼力。”
素心與綠萼聞一驚,忙護在明檀面前。
明檀卻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開。
問話不宜讓云旖知曉,她便未讓云旖在花廳守著,為防此人習武,人帶過來時都是手腳緊縛的,還給強灌了碗軟筋散,廳中也燃有令人使不出力的熏香,她與素心綠萼都事先服用過解藥。
此人來者不善,若非如此周全準備,明檀也不敢貿然見她。
“隱忍蟄伏十數載都未暴露,又豈會是賣主活命的泛泛之輩,甘做三等雜役,無非是王府每每升等便要追查一遍祖宗十八代,你容不得半分閃失罷了。”明檀審視著她,“還有那手字,寫得甚是不錯。”
常說字如其人,端看那手字便知,她不可能是個十多年未行事就只想繼續過本分日子的普通仆婦。
“說吧,宿太后讓你傳什么話。”明檀徑直問道。
“老奴要傳的話,盡數寫在信上了。”王婆子跪得端正,答得也平靜。
“我為何信你?再說了,王爺歸京又如何?太后莫不是以為王爺躲著我,不救我父親,我便會怨上王爺。”
“通敵叛國是大罪,若只是不救,也算不得什么,可若是陷害呢?”王婆子抬眼看她。
明檀一頓,隨即又掩了過去,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淡然模樣。
王婆子又道:“王妃以為王爺為何娶您?喜歡么?亦或是皇命不得不從?又或者,是王妃以為的報恩?”
聽到“報恩”,明檀驀地抬眼。
王婆子笑了:“王妃真是天真,定北王殿下是什么人?您并非刻意為之的恩情頂多算是湊巧,真值得權傾朝野的定北王殿下以王妃之位相聘嗎?還不是因為……您有個功高震主還不懂乖乖上繳兵權的爹。不過禍不及外嫁女,想來王妃的這份恩情,能保靖安侯府不被株連九族就是了。”
“繼續。”
“太后如今也沒幾日好活了,都說人之將死,其也善,太后不過是見不得王妃被人利用,蒙在鼓中,待臨了了,滅族抄家,還要體諒仇人罷了。”王婆子頓了頓,“當然,王妃若覺得太后是挑撥你們夫妻感情也無不可,畢竟太后與圣上、定北王殿下,本就是畢生宿敵,自然見不得他們好,能有拿來挑撥的由頭也自要挑撥一番,可總歸,這由頭是真的。”
明檀未應聲。
王婆子又道:“想必此刻府外已然有詔,許是這樣下的,‘經查,靖安侯通敵北訶,泄露軍情,著即抄家問斬。北訶虎視陽西路,邊境作亂,命定北王為北征帥首,三日后,率兵出征北訶。’王妃若不信,盡可派人去查。”
明檀一未發,半晌,她吩咐道:“帶下去,嚴加看守。”
綠萼福了福身,示意守在外頭的粗壯仆婦將人帶了下去。
明檀靜坐半晌,緊攥著手,又吩咐素心:“不論用什么方法,我要知道,外頭是否已有對爹爹調查處置的詔令。”
嫁入王府已經多時,她雖未刻意經營,然想探聽府外消息,不至于斷了一條路,就毫無法子。
一個時辰后,素心回了。
她面色慘白,見著明檀,什么都沒說,只“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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