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打聽衛驍家里的事并不難。
只要去他家在的小鎮,隨便去小店買點東西,不多問太細,對方就把衛家的事倒個一干二凈。
來之前陸封設想了很多,但沒想到是這樣的。
衛家在當地很出名,不是有錢有勢,而是奇葩。
用這個詞來形容,其實并不恰當,可小鎮百姓,對于格格不入的存在,全當成是奇葩。
衛驍的父親衛全是小鎮人眼中的異類。
在一個只想著柴米油鹽的小地方,一個傾家蕩產去逐夢的年輕人,是很難被人理解的。
衛全是個畫家,或者該說一直想成為一個畫家。
畫畫是個燒錢的行當,衛家本來也算不上富裕,衛爺爺去得早,衛奶奶一個人拉扯衛全長大,很不容易。
衛全又是個倔脾氣,認定的事非要一抹黑走到底,除了畫畫他什么都不感興趣。
好在他本人也沒什么特別需求,給他畫筆、畫布、油彩,他不吃飯都可以。
起初衛奶奶縱著他,后來實在熬不住,給他說了門親事,希望他結婚后能有擔當有責任感,能撐起一個家。
衛全最初是不想結婚的,但他在見了衛媽媽一面后,墜入愛河。
李愫是懂他的人,是支持他畫畫的人。
她生在小鎮,卻向往著美麗的事物。
衛全的畫怪誕荒謬,李愫卻覺得很美,她覺得蹲在畫布前、滿目絢爛的男人很耀眼。
婚后,衛奶奶沒能等來衛全的責任感,反而看到了更加癲狂的兒子。
李愫全力支持他畫畫,她抗下所有家務,到處找工作賺錢,支撐起這個家,支撐著丈夫的夢想。
衛奶奶氣她縱著衛全,又心疼她如此勞累。
這段日子其實是幸福的,雖然家里累點,雖然衛全不著套,但兩個女人也足夠把這個家經營得井井有條。
直到衛驍出生。
這對夫婦竟然完全不管孩子。
衛驍剛滿兩歲,衛全開始到處求學,李愫跟著照顧他,把唯一的兒子丟在了老家。
衛驍有父有母,卻是和奶奶相依為命長大。
說到衛驍,便利店的女人搖頭嘆息:“真是個好孩子,我就沒見過這么懂事這么聰明的娃,他四五歲就會算數,就知道幫著奶奶買東西算錢,上小學一直成績很好,次次都考雙百,他還硬氣得很,沒人敢欺負他,特別招人疼!”
“你說怎么有這么糊涂的父母,丟下這么個好孩子不管,非去畫什么畫。”
“要是能賺錢也好,兩人過得有上頓沒下頓,圖個什么!”
“哎,衛驍真是再好沒有的孩子了,多懂事啊,學習好,脾氣好,愛說笑,回家就做家務,把他奶奶哄得啊合不攏嘴……”
“我們都說孫老婆子苦盡甘來,有這么個寶貝孫子,以后就等著享福吧。”
“誰知道老婆子命苦,還沒看到孫兒考上大學,就走了……”
“兩年前,回家看到病危的奶奶,衛驍那孩子……”說著,女人自己抹起眼淚,“哎,你說這孩子怎么就這么苦,怎么命這么苦!”
雖然沒看到當初的畫面,但陸封記得十七歲的衛驍。
瘦高的少年有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
他愛笑、愛鬧,好像全天下所有事都不是事。
無畏、無懼、恣意、張揚。
可誰能想到,他生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家庭,長在一片荊棘沼澤中。
衛奶奶是病死的,一個早發現可以治愈的病,因為家庭情況太差,衛奶奶怕拖累了家里人,總拖著總忍著。
最后……
撒手人寰。
當時的衛驍,差點就能拿到二百萬簽約費。
他說他想帶奶奶環游世界……
他想讓苦了一輩子的奶奶過上好日子……
可是,全沒了。
衛奶奶去世,衛全回來了。
為了虛無縹緲的夢,自私了半輩子的男人終于醒了。
他跪在門前磕頭,磕得滿臉血淚。
衛驍死把著家門,不準他進去。
在十七歲的少年心里,眼前的男人不是他的父親,而是害死他至親的兇手。
“哎,要不是他奶奶走了,衛驍啊肯定能考上清華北大!”女人嘆息著,“如今他爸倒是清醒了,老實在家打工賺錢了,可兩年了,我也沒見衛驍回來過……”
“晚了,都晚了,這爹媽早干嘛去了,非得把孩子傷透了才醒過神!”
陸封去拜訪了衛驍家。
衛驍的父親不在家,他的母親李愫在。
普普通通的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條。
李愫開門,看到眼前陌生的男人,瘦削的臉上有些緊張:“您是?”
眼前人身量很高,穿得又十分考究,一張臉年輕帥氣,像電視上的明星。
陸封客氣道:“您好,我是衛驍的朋友。”這樣說倒也沒有錯。
李愫一怔,接著她蒼白的臉上蒙上一層喜色,她向后看了看:“小小他……”
陸封道:“我自己來的。”
“哦,這樣,”李愫面上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絲失望,接著她又打起精神道:“快,快請進來,外面冷。”
陸封跟著進屋,看到了陳設老舊卻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客廳。
李愫給他泡茶。
陸封道了謝。
李愫面對陸封,總有種局促緊張感,她輕聲問:“您來有什么事嗎?”
陸封自我介紹:“我叫陸封。”
他把名片遞給了李愫。
李愫雙手接過來,看了一眼后愣住了。
“電、電競?”
ftw電子競技俱樂部,負責人陸封。
陸封道:“您對這方面了解嗎?”
李愫頓了下:“知道一些。”
陸封繼續道:“衛驍很有天賦,我們想邀請他加入俱樂部參加比賽。”
李愫呆呆地,她盯著手上的名片,指關節用力到有些泛白:“他……小小他喜歡嗎?”
陸封微怔,他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李愫驀地抬頭,看向陸封:“他喜歡這件事嗎?”
陸封看著她,點頭道:“喜歡。”
李愫一直緊繃的神態松了些,她眼中甚至有了點笑意:“那就好,他喜歡就好。”
她攥著名片,像攥著一個寶貝,一個和遠方兒子有所牽絆的寶貝。
陸封道:“我來之前,有了解過你們的情況。”
李愫并不意外,她聲音微顫:“是我們對不起他。”
陸封又道:“其實兩年前,我們邀請過他,但在簽約前夕,他走了。”
李愫怔了怔,面色蒼白:“對不起。”
“這兩年他有很多機會可以打職業,但是他全部拒絕了。”
李愫愣愣的。
“他喜歡賽場,渴望強大的對手,可他始終沒有走出這一步。”陸封盯著李愫,繼續道,“他說他的奶奶不希望他打職業。”
這話一出,一直強壓著情緒的李愫失態了。
她死死握著名片,像握著救命的稻草,泣不成聲:“不是的,他奶奶只是不想他像他爸爸那樣,她只是……”
陸封沒出聲,他已經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