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梁建方一拳猛砸在案幾上,上面的物件跳起來老高,滿滿一碗茶水翻倒,一案子紙張全給濕透。毫不在意的任憑水順了案子打濕衣衫,哈哈大笑道:“斷嶺大捷!來人,左武衛全軍通報下去,同慶!殺敵還得看盧公的手段。一月來讓蘇定方半死不活的軍報窩屈的長毛,今天終于能讓人透口氣,見日頭了!”說這邁開大步張開雙臂將眾人吆出大廳,開懷大笑,“開伙,全軍加一餐,沒酒,醪糟盡飽喝,都去,都吃!”
程老爺子的手段讓人不得不佩服,前后僅僅兩個月時間,完成從進軍到逼迫突厥主力與其決戰的一系列動作。軍報大多簡明扼要,但報回來的殺敵斬首數字龐大的令人起盜汗,全是攻城拔寨多少座,一路突襲下來就斬首七萬余枚,斷齡會戰更是殺敵九萬,由上至下全殲敵軍。繳獲馬匹、軍械龐多,卻絕口不提俘虜,仿佛突厥人全都是寧刀下做鬼,不茍且偷生的硬漢子。
“盧公果然好手段啊。”吃飽喝足后,大家爬到沙盤上開始復盤斷嶺戰役,越推演越是敬佩,打心底的贊譽。人果然都是有兩面性,程老爺子在京城里一幅老妖精嘴臉,可一出塞,兩軍陣前立刻就變成鼎鼎熱血的老硬漢,這就是風范,軍陣前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生與死的對話中來不得半點虛假。
由于時間緊迫,收拾完突厥后還有吐谷渾等待回援,刻不容緩,大軍一路侵襲如風般的推進,所到之處,按軍報上的數字來看,估計也就寸草不生了。突厥人在老爺子強橫的壓力之下,終于趁不住氣,匯集十多支部族九萬余青壯背靠在廣漠唯一的豁口處與唐軍決一生死。域外民族就是靠靈活機動的騎軍同唐軍周旋,一旦選擇決戰,就等于放棄了自己唯一的優勢,此舉正中老爺子下懷。
陣仗一拉開就是死局,給自己和對方都不留后手,強強相對的硬干,十萬打九萬,敢這么下決心拉開陣勢對砍的將領,放眼全朝也就程老爺子一人了。可以想像是個什么場景,延綿三百里的的戰線上匯集將近二十萬男兒浴血黃沙,漫野血腥。
而突厥人萬萬沒想到,自以為背靠豁口就能守住生路,即便戰事不利也能留下一線生機的豁口處唯一要塞卻被唐軍輕騎趁夜突襲。其實唐軍的另一路狙擊部隊早在在半月前已經整裝延河而上,遇人殺人,遇城屠城,一路不留活口,悄無聲息的渡過奔涌河水,直插要塞。堅守要塞的突厥人怎么也不會想到背后會出現唐軍精銳,整個突襲過程堪稱經典,也完成了對突厥主力的合圍,末日審判已經拉開帷幕,而程老爺子這個法官,從來只會判別人死刑。
要塞外,三千陌刀手與六千勁努兵在五千輕騎的配合下,釘子一般的扎在豁口上,如同在敵手背后放了架絞肉機,硬是將九萬突厥兵士頂在斷嶺以南,無路可退的九萬大軍硬是唐軍主力一勺燴掉。
和突厥等西域民族不同,唐軍馬匹稍缺,為彌補騎兵戰力欠缺,陌刀手成為破騎軍利器。我曾經趁左右無人的時候偷偷想將桁架上的陌刀抬起來過,失敗了。長約三米的大家伙,就算是拿起來也沒辦法揮舞,和樸刀、馬刀不同,陌刀三分之一的精鋼刀頭,寒氣凜冽,后面三分之二的長柄,只能鋤到地上扶住,然后借了腰力揮舞。若是單獨一個陌刀手站了了跟前,那就是活靶子,愛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一刀揮出去光中心偏移,就半天擺不正身子,你剁他五六刀的功夫都有,可三千陌刀陣一擺出來,氣勢截然不同,全由彪形大漢組成的縱隊,一千在前,一千在后,錯落有致,齊整前行,前隊若退,后隊則斬,于是,全軍如墻而進,當者立碎,破敵數萬如碾齏粉,銳不可擋。
吃過飯,粱見方將我拖到李績家報捷,李老爺子聞知大喜,隨拉我倆于沙盤前推演,“一次將三千陌刀手放了陣眼上,也只有老程這個殺才敢下這個本錢。”隨之長嘆一聲,“突厥完了,此役過后,突厥再無力與我朝相持,老程前面可是一馬平川了。人老了,本以為再無爭勝之心,可這次真是打心底有些嫉妒程老不死,呵呵,哈哈…..”
“這才顯老程手段。”粱建方也不自然的干笑兩聲,忽而想起我在場,馬上又不屑的撇撇嘴,對李績道:“你當年可不會這么說話,才幾天不上沙場,怎么就轉了性子?不男不女的話,聽了叫人惡心。”
“呵呵,你都敢和老夫這么說話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李績笑了笑,輕蔑的掃了梁建方一眼,“老夫指老程鼻子時候,多會輪你說話了?好大的官威!”
“……..”粱建方憋了口氣沒敢頂撞,滿臉通紅的朝我瞪了一眼,有飛腿趨勢,嚇我趕緊假裝看陣型,轉了個方向。“你家敬業此番軍中可是露臉了,率兩千輕騎入敵陣手刃突厥兩將,斬首十一枚,可謂將門虎子!”
“怎么?軍報里竟然有敬業這小子?”李績皺皺眉頭,一臉怒氣,“說去軍中行醫,怎么跑去領兵沖陣了?”
“多好的孩子,你管這管那的。放手任他歷練幾年,往后成就怕不在你之下。”梁建方和李績不對付,卻一直很欣賞李敬業,對李老爺子的管教方式很不滿意。“好好個孫子,我怎么看怎么好,你就偏偏說人面相是禍害,我看你當年面相還沒敬業這小子好呢。”
李績長嘆一聲,不理梁建方冷嘲熱諷,扭頭對我道:“罷,禍害只是我這一家也好,此番他前方立功,朝廷必有所提拔,老夫力有不怠,且由他去。子豪,聽老夫一句話,萬不可與李敬業有所沾染,切記,切忌!”
這話茬不好搭,頭一回見爺爺這么說孫子的,我答應也失禮,不答應也失禮,張口結舌難以表。梁建方則一旁冷眼旁觀,一臉鄙夷。
對面相這些和迷信有沾染的東西,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可李老爺子的凝重的口氣卻透入我心底,不由不信。人家可是千古名將,能這么在一個外人面前評價自己孫子,絕不會空口白牙的說胡話,就是不清楚這爺孫倆到底有什么過節,話說的這么絕情。
“呵呵,”李績見冷了場,擺擺手,隨和一笑,“好,不談這些。老夫閑賦在家,無所事事,難得有人專程上門顯擺,總不能因為這個事讓別人不舒服。梁老不死,也別盡報喜不報憂,吐谷渾那邊怎么樣了?定芳的形勢比不得老程,攻略如勁風得一個‘快’字,坐守如磐石,得一個‘穩’字。我朝開國至今,攻多守少,三軍將士唯獨缺穩,坐守不易啊!等待老程回援還得一個半月時間,吐蕃賊子心底明了,必會在近期集中兵力猛攻吐谷渾蘇定芳部,一旦得手,僅憑吐谷渾游兵散將獨當吐蕃鐵騎,不堪一擊啊。”
話音剛落,梁建方就拉下老臉,不快道:“吐谷渾那邊的確艱難,如今全軍退守咸川,依仗河深水急與吐蕃對峙。可天殺的吐谷渾竟兩月無雨,河水眼看枯竭,近日戰報常有吐蕃騎兵繞過上游淺灘的突襲事件,就是為其主力過河爭取時間,一旦吐蕃人在上游集結完整,頭一個目標就是我朝的咸川守軍,咸川若破,吐谷渾大勢去矣。”
“咸川,哼哼,”李績俯沙盤上研察半晌,“以蘇定芳的脾氣,斷不會讓吐蕃人順利集結,以寡敵眾在我朝早不希罕,前有河流屏障,后有咸川優勢依仗,吐谷渾上游守軍就是吃干飯長大的也不能輕易放吐蕃人過來,更別說蘇定芳是老夫一手帶出來的人。”
果然是老將,話說出來就比別人頂用,反正我聽完后信心爆棚,多日緊繃的神經略微松弛一點,只祈求神佛保佑了,定要讓蘇定芳牢牢守住咸川,我還指望以后和他釣魚呢,怎么說蘇定芳也算我半個學生不是?
“你厲害,誰敢和你比!”粱建方酸酸的給了一句。這老家伙心里很矛盾啊,守好了,等程老爺子回援,一旦形成前后夾擊之勢,可謂蓋世功勞,可惜立功的是自己的老對手,心底難以接受。可守不住就玩完,吐谷渾一旦有失,他身上責任難以推卸,若連坐個蠱惑軍心的罪名,那自己的處境就艱難了,反正大小有個處分。
誰活的都不容易啊,在場三個人各有各的難處,我和粱建方發愁還有情可原,李老爺子因為孫子露臉就好像大難臨頭的樣子讓人難以理解。對李敬業這家伙我是半點好感都沒積累下,雖然他見我出奇的恭敬客氣,可老覺得這人不能深交,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獨孤復那個變態。
“這話你知道就行了,至于人家到底是不是禍害,也不用到外面去顯擺。”蘭陵聽完我敘述李家爺孫的事情,告誡道:“雖然你不相信面相這套,但李績的話還是當真為好,英公當年能為了救單雄信一命斷然拋卻家身,卻能下狠手燒死孫兒,其中必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