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過多少遍,不許翻墻,大人的話總是不聽!”
啪啪啪啪,柳條像雨點般打在李果身上,李果被打得縮在椅子后頭。
“娘,別打別打。”
李果一把鼻涕一把淚,他雖然調皮,卻是極怕疼,平素也畏懼娘親的責打。
“就是不提翻墻,你今日將人推海里,要是弄出人命?你拿什么抵!”
啪啪啪啪,柳條掠打,有幾下椅子幫著遮擋,又幾下落在李果身上,李果哎呀慘叫,被打得抱頭鼠竄。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李果疼得痛哭,用手臂抵擋,他雖然覺得委屈,但果娘打他,他也不敢逃走。
柳條這種東西,就圖個皮肉疼痛,不傷筋骨,被抽一下,要疼得跳腳。
“你明日就去長宜街幫人端茶送水,娘囑咐阿黃,讓他帶你過去。”
阿黃,是隔壁鄰居,比李果大兩歲,在長宜街留家酒館幫忙。
果娘丟掉柳枝,用力揉著額頭穴位。她終日忙碌,辛苦勞作想拉扯大李果,然而這孩子總是惹是生非。
城東王家可不是衙外街這些鄰居,不是平頭百姓,而這個王鯨,又是個小霸王。平日不去招惹,就也罷了,竟然將人推海里,還割傷他的臉頰。
李果縮在角落里,卷起衣袖,褲筒,查看傷痕,抽抽搭搭。他雖然是窮人家孩子,可果娘也寵著他,沒這么兇狠打過。
“我不要去,嗚嗚。”
抹著眼淚,十分委屈。
“你爹十一歲的時候,就跟魚販去販魚掙錢,你也大了,不能再這么不懂事,還到處惹事。”
果娘聽到屋內果妹的哭聲,無奈嘆氣。
“聽娘的話,往后別再去海港。”
今日王鯨那幫仆人,一幅要打要殺的模樣,也委實嚇人。
“也不許去翻墻爬人家屋檐。”
果娘拿起椅子上擱放的一件精美外套,細致將它折疊。
屋內,果妹哭著爬下床,走到廳里,張臂喊著:“娘。”
果娘過去抱她,攬在懷里安慰。
“家里還指望著你長大出息,讓娘有個盼頭。”
果娘說著,扯袖抹淚。
鄰里常夸果娘會生,生了這么兩個漂亮的孩子。
換上新褲子,新頭須,李果從衣笥里取出一件白色短衣。
更換妥當,李果去廚房照水缸,沾沾自喜,李家祖傳愛美。
這兩年,李果勤勤懇懇在包子鋪干活,再兼之年紀小,工錢不少,還會讀寫,儼然是衙外街貧戶們心中的別人家孩子。
這種轉變,悄無聲息發生。
以至有時,李果去集市跟吳臭頭買肉,吳臭頭還要多切點給他——每每這時,吳臭頭的老婆會偷偷擰吳臭頭手臂。
其實倒不是吳臭頭對果娘還有什么非份念想,只因他生的都是女兒,一個兒子也沒有,見李果白白凈凈,又聰慧勤快,他心里喜愛。
漸漸“果賊兒”這諢號消匿,唯有啟謨偶爾還這么喚他。趙啟謨會用土語念這三個字,帶著京城的口音,于是這稱呼,從啟謨口中念出,便莫名多出幾分親昵色彩。
夜里從包子鋪回家,李果都會去趙宅,罄哥也仍舊教他讀寫,啟謨也仍舊批改。
只是朱批的評分,從“丙”到“乙”,偶爾還能得個“甲”。
每每得甲,趙啟謨會獎勵李果筆墨紙,啟謨小老師也是賞罰分明。
李果和趙宅的主人、仆人相熟后,就連趙夫人對李果的嫌惡也有所減少。畢竟在閩地三載,趙夫人也算是看著李果長大,李果好歹混個臉熟。
今夜抵達趙宅,還沒進入啟謨書房,就聽到書房里有說話聲音,是小孫來了。
聽罄哥說縣學大考將至,看來小孫又過來找啟謨搭救。
李果站在門外,聽啟謨跟小孫講解詩賦的差異:“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詩抒發感情,華麗而細膩;賦描繪事物,清楚且明朗)。
趙啟謨的很多話,李果都聽不懂,看小孫也只是愣愣點頭,恐怕也沒懂十分之三四。
“罄哥,這說的是什么?”
李果小聲問罄哥。
“你不需要懂。”
“罄哥也不懂吧。”
李果瞥了罄哥一眼。他近來覺得自己的文化水準已經追上罄哥。也確實,罄哥能教李果的字已不多。
“果賊兒,你站在門外嘀咕什么。”
別以為聲音小,不料趙啟謨耳聰目明。
“沒什么,啟謨,我去寫字啦。”
李果怕自己影響啟謨的教學,何況聽罄哥說,縣學里的教官相當可怕,成績差的學生,很可能被打屁股,還是為小孫那細皮嫩肉的屁股著想下。
“果子,近來聽啟謨說,你時常拿到“甲”,大有長進。”
小孫的聲音從房里傳出。
“那是當然。”
被夸贊,李果很受用。
雖然很想進書房和趙啟謨、小孫湊一起說說話,但是李果還是離開。
李果學識字,只是為了能識字,而趙啟謨也好小孫也好,他們讀書識字,是為了更遠大的目標,更廣闊的前程。
李果心里有著失落感,他羨慕小孫,巨有錢,能跟啟謨同學,得到啟謨親自指導。
然而同人不同命,這個道理李果一直懂,不抱怨。
罄哥房中,見李果咬筆發呆的模樣,罄哥想著,是否該告訴李果,他家公子秋期回京的事?
又或許李果知道呢,官員三年卸任,本是常事。
想著往后和李果,或許都將不再見面,罄哥心里有著淡淡憂傷。
沒人和李果說別離的事,都以為李果知道。
然而李果并不知曉。
衙坊的官員來來往往,可也有許多官員在衙坊定居,李果分辨不清他們的職務,或者因何緣由留在衙坊,也不懂官員是如何升遷,何況趙提舉家在隔壁住了這么些年,習以為常,根本沒想過三年為期,卸任后,趙提舉會回京城,趙啟謨也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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