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清明這樣拜祭的時節,金雞山上幾乎沒有人,默笙坐在父親的墓碑旁,頭靠在碑上,就像父親在世的時候父女倆聊天的姿勢。
默笙現在也在和爸爸聊天“爸爸,這么久才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其實我一直不想回來”
“我可能太懦弱了,接受不了。為什么明明我走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現在卻是一塊碑?”
“我老覺得,只要我不回國,你就還活著似的,我還記得我上飛機前你給我買的芝士餅干那時候你騙我說讓我去美國看看好不好,不好再回來,可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卻回不來”
公墓照片上和默笙有幾分相似的年青人自始至終親切地微笑著,默笙抓著衣袖擦了擦照片:“爸爸,這張照片還是你大學時候的吧?別以為用這么年輕的照片,就可以冒充年輕鬼。”
山間籠罩著薄薄的雨霧,四周寂靜得仿佛世間再沒有聲音,默笙敲了敲墓碑,“爸爸你都不理我。”
沉默良久,默笙的眼睛漸漸變得像山間的霧一樣朦朧。“爸爸,他說,嗯,就是何以琛,你還記得吧,他說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覺得好嗎?”
自然沒人回答,過了一會,默笙低聲喃喃自語:“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好,他那么優秀,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我們分開那么多年,之間有那么多陌生,重新在一起的話,只會矛盾重重,他很快就會對我失望透頂,他以前就經常對我失望到時候如果再分手,我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樣,現在這樣子,起碼我已經習慣了”
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默笙輕輕地說:“我什么都很好,你不要擔心我我要走了,爸爸。”
下山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在山腳回望那快要消失在夜色與薄霧中的山頭,仿佛已經是兩個世界。
回到城里天已經黑了,默笙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看來只能明天再走了。到市區連問了幾家旅舍,都回答說已經客滿,最后找了家市中心價格昂貴的酒店住下來,洗好澡烘干衣服,睡覺還太早,便起身下樓。
酒店一出去就是y市最繁華的貞觀路。y市山青水秀,也是小有名氣的旅游城市,此時貞觀路上的游客還不少,默笙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y市見到以琛,就是在這條繁華的路上。
那時候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然而大一寒假放假回家的時候,以琛卻怎么都不肯給她家里的電話號碼,她當時又委屈又難過,哪有女朋友連男朋友家里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的?分手前在火車站軟磨硬泡失敗后,默笙氣呼呼地掉頭就跑。
可沒跑幾步就后悔了,氣什么呢,也許再耍賴一下,以琛就心軟了呢。可是回頭看看,火車站前已經沒有以琛的身影了。
回到家就開始悶悶不樂,東西沒心思吃,電視看了也不知道在放什么,后來不知怎么異想天開,開始每天跑上街,想著也許會遇到以琛。
然后,竟然真的遇到了。
那是年后的一天,天空飄著小雪,他和彼時尚不認識的以玫在馬路對面走過,她那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了,竟然真的遇到了,其實沒抱什么希望的,這個城市有那么多人下一刻她已經飛快地沖過馬路,撲上去抱住他
好像就是在這棵樹下,那個戴著毛茸茸白帽子的女孩,抱著那個因路人曖昧目光而尷尬的少年,興奮地大叫:“以琛,我就知道會遇到你的。我就知道!”
默笙閉了閉眼睛。
當他們之間已成往事,最難堪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她著了魔似的拿出相機,向那其實空無一人的地方,按下快門。
洗出來的照片上是空曠的馬路,無人走過,一片空白。
節后上班,默笙的工作更加忙碌起來。
只有小紅很閑,她一個欄目剛剛結束,正在空窗期,每天在默笙辦公室閑晃,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阿笙,你不能再這樣虛度下去了,要知道時間就是青春美貌,你現在找個男人那叫拯救社會,再過兩年出去就是殘害男同胞,而且”小紅神秘兮兮地附耳,“現在比較符合生理規律哎,阿笙,你晚上難道不想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入眠?”
“小紅你昨天又做那種夢了?”
“偶爾嘛!”假裝很害羞,臉紅低頭,搖晃身體,過了一會她嚴肅起來:“阿笙,你現在總算正常了,前段時間好像男人被搶了一樣。”
經典的小紅式比喻,默笙好笑。
只要不去想,膚淺的快樂其實很容易,和同事嘻嘻哈哈,別人以為你很開心,漸漸的自己都會覺得自己的確很開心。
不想和她說這個,默笙看看墻壁上的鐘,已經十點了,“走了,去開會。”
今天的會議是季度大會。
默笙所在的雜志社規模很大,旗下除了“秀色”這本知名女性雜志,還發行一份生活周刊,不然也聘不起兩個攝影師。
“秀色”在女性雜志市場上屬于老牌雜志了,銷量一直是同類雜志中第一,上一季度的銷售量雖然仍然保持在第一位,市場占有率卻在逐月遞減。
主編正面評價了上一季度的各部門的工作后講到正題,主要是新增欄目的事情。
“我們的雜志要出位,就要有與眾不同的東西。現在市面上同類型的雜志那么多,大部分內容都在重復,美容時尚美食感情生活,除了這些我們還可以做些什么?”
主編環顧眾人,又說:“或者這樣問,吸引女人的還有什么?”
“我知道。”小紅舉手發,“男人。”
大家立刻笑起來。
主編卻很嚴肅地點頭,“行紅雖然平時看起來很粗線條,觸覺卻很靈敏。”主編不再賣關子,打開幻燈片,主題赫然是“精英男人”四個字。
底下開始竊竊私語。
“我們是女性雜志吧,拿男人做專題會不會太奇怪了?”同事中有人提出疑問。
“異性相吸的道理大家都懂吧,男人的雜志都知道用女人做封面,那么女人的雜志為什么不能寫男人。”主編反問。
等大家討論了一會,主編說:“無論如何,市場才是唯一的真理。所以我們暫時決定做四期,以后看讀者的反響再看要不要繼續做下去,大家有什么意見可以提出來。”
“那人選呢?”
“人選我先試著劃了四個,你們有異議可以提出。”主編點一下鼠標,白色的幕布上依次出現了四張年輕男子的照片。“我們的人選并不是那些可望不可及的世家公子鉆石王老五,而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有一定知名度,年輕,優秀,最關鍵是要英俊未婚。”
“那個是不是剛剛得獎的建筑師?”
“對對,左邊那個好像也很熟悉。”
眾人指指點點,默笙的眼睛一下子被右上角的那個側影定住了。怎么會是他?
“咦,右邊上面那個是不是‘法律時間’的特邀主持人,那個何以琛律師。”
“就是他。”主編點頭,“看省臺的人應該都知道,他是特邀主持人之一,這個節目收視率相當不錯。”
“我建議把他放在第一期做。”資深的李編提出建議,“他在電視上亮過相,知名度比較高,容易一炮打響。”
“對,最近本省曝光率很高的一個經濟大案好像就是他打贏的,很有賣點。”立刻有人附和。
“我看名氣倒不是重點,關鍵是他的外型比其他三個要出色得多,應該會吸引一票女讀者的目光。”
主編點頭,“我也是這樣想。”
“靠,有這么牛嗎?”默笙聽到坐在她身后的新來的大學生小許低聲嘀咕。
“你小子嫉妒了吧。”坐他旁邊的黃編輯笑道,“嫉妒也沒用,人家一個小時賺的說不定比我們一個月還多,我有個朋友也在政法線上,據說這個律師,一個案子,抽的比例這么多。”黃編伸出兩根手指。
小許吃驚的猜:“二萬?”
搖頭。